16.教官拉拉

数天后。
拉拉走在比伦斯山间的小径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走这条路，自从被苏珊娜带到高塔后，她已经往返过许多次这条从高塔到黑斯廷斯之间的小道，凭心而论，在女仆们的悉心照料下，辉色高塔周边的环境美得似是人间仙境。
她每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被两侧簌簌微动的枝叶林和斑斓的光影惊得心旷神怡，还有银涟花香.......蔓延数里的银涟花园实在过于壮观了，每一次离开，四溢的花香推着她的背都好像是在为她送别。
拉拉踩在晨曦时微润的泥土上，冰冷的铁靴留下一行脚印，她全然没有在意，只是模仿着印象中小女仆柠檬的语气，努力板起脸：
“我是拉拉·寇克思，你们未来的长官！从今天开始，我将对你们进行严格的训练——”
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地泄气了，板着的脸一垮。
“这样好像太严肃了，镇子里不少人都认识我，不好.......”她喃喃，又尝试勾起嘴角，微笑着，用轻快活泼的语气说，“大家好，我是拉拉，我想很多人都认识我的，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又说不下去。
太羞耻了......
光是想想等会儿自己在一大堆人面前，要用这样“顽皮”的态度讲话，拉拉就尴尬得停下脚步，蹲下来，将脸死死埋在了膝盖里。
没事的，没事的......
拉拉·寇克思，如果你连在自己的船员面前讲话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复仇呢？你一定可以的......
拉拉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好一会儿，坚定信念，又站起来向着山下的小镇方向大踏步而去。只是，那气场，怎么看都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味儿。
拉拉·寇克思。腰间挂着剑，手上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稿纸。
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艳红的发扎成马尾更是如流水般垂于后腰，身上穿着一件银色的铠甲，非是全身甲，只是武装了肩、胸、腹，以及腰侧都一些要害位置，唯有小腿以下至脚掌全方位覆盖，肩颈处绕着蔚蓝色带有金线的披风。
这一切都让她显得飒爽而英气，但也不能掩盖她仅仅是一个年轻女孩的事实。
若是在现代都市里，她这样的年纪应该坐在槐树蝉鸣的教室倒数的座位上，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书本上，秃头的老师在台前巴拉巴拉地说着墙外有两株树，侧发滑落，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挽起发丝露出白皙的脖颈，悄悄侧头去看外面的草长莺飞。
可是现在呢？
她走在前往营地的路上，要去当一群比她还要大的士兵的教官。
想到很快就要与那些理论上会成为她部下的人见面，她难以避免的感到紧张，走了数次的小路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短了，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了小镇外侧的炊烟。
此时正清晨，翠相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黑斯廷斯往复的海潮还有渐绿渐红的叶与花，逐步洗去了这个小镇此前的悲伤，冷凝的天空随着雨水的停歇散去了。三天，护卫队的筛选一晃而逝，在普利劳斯和小女仆们的斟酌下，他们挑选出了约一百三十人的合格者，又在小镇外的一处平整的草地上搭了一个简陋的营地。
有小女仆们在，这些都很简单，场地、后勤、训练用的器具很快就都准备好了，但对于新兵的训练拖到今天才开始。
因为没有教官。
普利劳斯做后勤是一把好手，训练却是一窍不通。苏珊娜倒是可以，但我们的银星殿下一点都离不开她的女仆长。
于是，在经过几天的赶鸭子上架后，只好由拉拉来训练这群人了，即便拉拉自己也就是个新兵......听上去有点扯，但阿德琳也是考虑过的。
拉拉不懂得如何训练别人的，但她懂。在她还是苏，还是都市里独来独往的九阶收尾人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军旅生涯，对军事化训练有一定了解，由她给拉拉做教学，拉拉再去复现她的教学，这不算难。
要真让“本地人”用“本地法子”训练士兵，她还真不放心。
而且，拉拉也需要一点做长官的经验，这个女孩是她钦点的舰长，她也知道对方有指挥舰队的潜力，多给点压力不会有错。
在郊外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那些被通知合格的准士兵已经歪歪扭扭地列好了队，前方搭了一个临时的小高台。
“汤姆，你说我们的教官会是谁？”在等待的过程中，哈克·贝利百无聊赖地找挚友说话。
“我猜是那位女仆长。”汤姆·索亚颇为景仰地说。
他们是镇上有名的游手好闲男青年，但在知道护卫队的事后，第一时间就报了名——不仅仅是独属于青年的激情和热血在他们体内流淌，也是因为.......护卫队丰厚的待遇迷晕了他们的眼睛。
“那位女仆长有点凶诶。”哈克怂怂地说，“要是她手下的女仆还不错。”
“你不懂。”汤姆装酷。那天他看到女仆长牵着狗走在血色满地的广场上，一下就被戳中了心，他就喜欢成熟的大姐姐，就喜欢对方那走在尸山血海不笑不惧的冷酷劲儿。
“切。”哈克表示不屑。他的XP系统比较正常，喜欢可爱的小妹妹。
自打那天苏珊娜带领女仆小队屠戮了海盗后，小镇上的人便对这些年轻可爱，模样相似的小女仆们熟悉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熟悉？那鲜血染红的女仆裙，剑刃上淋漓的鲜血，被扔到海里去喂鱼的海盗尸体，才过去了多久？
自然是印象深刻。
何况苏珊娜一直都有派小女仆们协助普利劳斯做事，一来二去，也就眼熟了。
聊到这些女仆小姐，哈克兴奋起来，小声对挚友说道：“你说，我有可能娶到一位女仆小姐吗？”
汤姆无语：“你做梦呢......”
“怎么做梦了？她们不也是女人，难道就不需要一个英俊的、帅气的男友？”哈克贝利不死心地说道，“她们可比小镇上那些麻雀女孩漂亮多了！伊薇都比不过她们！”
首先，你要是个英俊的、帅气的人......汤姆很想戳破好友的美梦，但扪心自问了一下，还真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几天小女仆们已经在为他们供应薪水中提到的三餐了，顿顿有肉，在亲眼目睹一个鸡蛋被放在自己碗里的时候，他只觉得为自己打饭的女仆小姐是个天使。天使能被娶回家吗？他也做过这样的梦。半斤八两，就不嘲笑自己的好哥们儿了。
“我倒是希望教官是个厉害的男人。”汤姆叹气。他还是有几分想要变强的心的，如果真是女仆们训练他，他觉得自己很难静得下心来。
“得了吧，虚伪！”哈克笑他。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忽然听到一声“教官来了！”，不由得连忙噤声。模模糊糊的远处有一道银色的身影走了过来，汤姆没敢扭头去看，只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其中有钢铁的质感。
噔、噔......
一点一点近了，声音越来越重，汤姆立刻推翻了教官是个娇娇弱弱——至少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仆的想法，能踩出这样步伐的人，一定是个魁梧如山的男人。
体格如牛，疤痕遍布，还会有一双能杀死人的凶神恶煞的眼睛.......他猜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挺失望的，原来他真的很虚伪，还是希望由漂亮妹妹教自己挥剑。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至少不必忍受被一个娇滴滴姑娘教导剑术的尴尬。
“拉拉？”旁边哈克惊呼出声。
啥？汤姆一抬头，愣了。
居然是......拉拉？
......
他自然是认识拉拉的。
小镇不大，只是两人没多少交集。在拉拉被苏珊娜带到辉色高塔里去之后，拉拉就失去了踪迹——直至三天前她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大家眼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大家都说她交了好运了，成为了银星的下属。
只是汤姆没想到那位教官会是拉拉......
汤姆有些恍惚，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就好像大家都毕业入社会，你听说某一位同学发达了感慨一声她的好运，却没想，自己会在面试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对面。
如果说拉拉以前是给他一种别人家孩子的感觉，现在便是让他真切的感到自惭形秽。他尴尬的低下头，好在拉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他们面前顿了一下，就挪开了步子。这让汤姆舒了一口气。
拉拉现在是真不一样了，明明不久前她还会帮镇里的渔民们打下手赚钱......汤姆戚戚的想到。
他重新抬头，拉拉已经站到了台上。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所有人，蔚蓝的眼眸里像是藏着暴风与大海，在冷凝的寂静中蕴育着黑色的浪潮，令人不安与敬畏。好似钢铁，不知为何，汤姆突然如此想到。
气氛不安的沉凝着，在拉拉双眸的扫视下，所有人都静下了声。她血艳的薄唇微动似乎是小声说着什么，但没人听得清，似乎有一些诸如：大家好......我是......什么什么战友......之类的词缀微鸣......
她不会是在向我们问好吧？汤姆猛然察觉，但很快又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扔出了脑海。
拉拉站在台上面色如冰，目光如剑，冷冽得那好像是个王座，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怎么可能会向他们问好？汤姆自嘲。
你看她那冰冷的眼神、血潮般的脸颊！
她这是在蔑视啊！
“呵......”在所有人的鸦雀无声中，一道冷而短暂的笑声突兀的出现，像是一滴冰砸进了深潭里。
拉拉终于酝酿好了自己的情绪，她鼓起勇气，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仿照自己从小所见的镇长先生的讲话，清了清嗓子，举起稿纸：“很高兴你们加入黑斯廷斯护卫队，从今以后，就由我来训练你们，希望能跟你们有一个良好的......”
说到一半，她抬眼，想观察下其他人的反应，却只见新兵们个个都低着头沉默以对（主要是觉得尴尬），似乎反响很差的样子。
心底顿时有些着急。
是不是这种演讲风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