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阵7

“老高，怎么连你也！”韩谦没想到自己这位相知多年的老战友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甩手，嗨了一声。在韩谦看来，老高就是被赵宁这小子窦将军的亲信身份给唬住了，才会如此这般。
如果只是赵宁说撤，张松还会有些迟疑，毕竟对方只是个尚未加冠，又初上战阵的小屁孩。但自己手下的宿将高恒也这么说，他心里也大概有了定论，可惜的是，这一仗就算杀敌不少，在窦况那里，也算不得什么高兴的事。
“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在这羌人身上连栽两次！实在是气煞羞煞啊！”张松背过身去，不让众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惭愧，“就依赵监军和高军侯的话，撤！”
“将军！”韩谦盯着张松，最终只得无奈摇头。
“不过撤也不好撤，羌人本就更熟山间作战，如果不能把他们拖在这平台之上，被他们从身后咬住，我军恐怕寸步难行。”听到张松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高恒赶紧接过话头。“末将愿作为后军断后，替大军争取撤退时间！”
众人沉默，高恒说的有道理，如今汉军骑兵没了马匹，在山道上确实很容易被羌人尾随攻击，留下一些人断后是最佳选择。但谁都知道，留下的人，基本不可能生还。
张松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高恒和韩谦一起追随自己多年，都是有勇有谋的良将，尤其两人一急一缓互为补充，在战阵上配合默契，破敌无数，他是绝对不愿意两人中任何一个人折损在这儿的。
但是又有谁能当此大任呢？自己是主将，就算想断后，手下人也必然不会同意。赵监军是窦况将军亲信，据说是当年在青州平叛时专门带回长安的，感情之深，可以说已然超过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而其他人，不说能力是否足以胜任，在面对必死之局时能否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也是未知数。
“不行！要断后也是我来！”韩谦往前一步，挡在高恒身前。“老高，虽然你比我沉稳老练，但说到打这种劣势局面的仗，你反而不如我！”
赵宁其实也想开口揽下这个职责，但心里挣扎半天，终究是没能将话说出口。他安慰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怕张松等人认为自己看轻了他们。
“高恒来吧。”良久，张松才颓然说道，似乎这个决定花掉了他毕生的精力，赵宁恍惚间觉得张松本就不算年轻的脸上，猛然爬上了更多苍老的痕迹。“高恒为人沉稳，行事坚韧，能够将羌人拖住更久的时间。”
“谢将军成全！”高恒抱拳施礼，面不改色。“马上就要天黑了，我们可以借着夜色撤离，也容易混淆羌人的判断。”
“善。”张松无力地点点头，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不再说话。
赵宁看出来了，张松老了，在连续被蛮羌算计之后，他作为大汉将军的骄傲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如今又不得不选择抛弃自己两位爱将中的一个，更是彻底将他的自信击碎。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却突然被一次挫折击败；也可能奔波劳碌半生，只因一次机遇便直上青云；还有的终日奋斗，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自己庸庸碌碌的命运。
于是，高恒韩谦等人便各自下去安排去了。赵宁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想安慰一下张松，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想去给高恒韩谦帮忙，细想又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最后，赵宁摇摇头，站到一旁擦拭起自己的佩剑来。
日落前，羌人也许是觉得完全没有动静的话太过不正常，又发起了两次进攻，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又退了下去。
经过核查，在汉军撤退前，一共损失了两百二十一人，而羌人，放眼望去则满山都是尸体，大概有上千人。
太阳刚刚落下山头，汉军便在韩谦的主导下开始陆续悄悄往山下摸去。高恒选出的十七位死士，在家中都不是长子或者独子，也没有成为父亲。张松承诺，不论他们生死，此战之后，都会让他们升为屯长，至于家中，除了朝廷规定的抚恤之外，张松自己还会拿出五年的俸禄作为补偿。
赵宁跟着张松，走在下山的第一梯队，临走前，赵宁还给高恒出了个用剩下的两百余马匹在平台上来回走动，让羌人误认为汉军还在的疑兵之计，如果这个计谋能够十分有效地吸引住羌人的注意力的话，高恒他们甚至可以也趁机下山。
张松全程一言不发，任由韩谦和赵宁代替自己指挥汉军下山。来时是一千精锐骑士，而回去时，却变成了不足七百步卒，张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死去的将士们，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在护羌城等待自己好消息的一万汉军。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本就苦战了一日的汉军将士，再加上此刻紧张的心情，让他们的下山之路显得特别漫长而困难重重，所有人都紧闭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太大的动作也不敢做。
唯一的好消息，是羌人在这一路山道的防守并不严密，也许是对方认为汉军不会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平台，也许是将主力调去半路准备埋伏窦况，总之当赵宁他们出现在山脚羌人防守阵地时，对方竟然一脸不可思议地惊讶了半天。然后，须臾之间山脚的羌人阵地便被韩谦带人攻破。
直到这个时候羌人们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汉军正在逃跑，赶紧向其他几路羌人营地发去了信号。一时间，原本昏暗的恰日和山猛然间立起无数火把，将半座山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然后平台左近的羌人立刻对还留在平台上的汉军发起了猛攻，火光之中，十七位汉军死士在高恒的带领下左冲右突，硬生生将羌人的攻势顶住。
赵宁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平台上高恒的身影，就像这座神山一般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