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远再无逛新春的心性。陪着慧敏在公园里随便走了走，便称累搭了公交车送慧敏回家了。慧敏家留他吃了晚饭再走，王远以晚了不好坐车回家为由，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回到镇上天已擦黑，王远心里着实乱的很，也不坐摩的，干脆就和着月光沿着河对岸的小路走了回去。天上月亮澄明，王远内心却一阵一阵发慌，在校门口遇到小夏的场景在他心中挥之不去。越想跳脱出来，小夏的脸庞却越在眼前像电影镜头卡住一般，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定格在脑海里，占据着中心位置，明晃晃、闪亮亮。从前慧敏和小夏从未出现在同一时空还不觉得，今日一看，同样是不施粉黛，一个是纯真浪漫，一个是纯厚质朴。王远又想起中午在慧敏家里的表态，脑中的线便打了绞。他一口气冲上山坡，又一口气冲下来，只想用无处发泄的火把这山上的野草烧个精光。
回到家中，父母问起慧敏家待他如何，家里桌上吃的咋样，哪些亲戚在家，都说了些什么等诸多事宜，他都一一作答。王远的妈妈又作势问道，慧敏家如何介绍他的。王远心中正烦，干脆说道“男朋友”，想结束这段对话。父母一听，互相使了个眼色，笑意是藏都藏不住。
“等几年你读了书回四川重庆，跟慧敏一起早点结婚带娃，我和你爸给你们带。慧敏家条件又好，还能赞助你们买房……”王远妈妈说着高兴，便扯得远了。
王远听到自家妈计划着慧敏家买房，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盯着他妈看了一眼，说道“谁要她家买房。”转身进了自己屋。王远在燕大读了半年书，又跟着云霈见了些世面，他现在恨透了这种穷到骨子里的算计和卑贱。最关键的是，王远妈的这句话提醒了王远，他和慧敏在一起本质上就是一种妥协，一种对生活的妥协、对命运的妥协。王远已经在北京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一双刚刚长大的翅膀，回到家中，便被打回了原型。他不得不看看这乡间的光景，且不说慧敏对自己的照顾和对家里的不嫌弃，即便是让他和小夏在一起，他又怎么舍得小夏吃这种苦。
在家的几天，王远帮着家里劈柴挑粪喂猪翻地，天不亮就干起，天黑了才收工。也不多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学校的事爸妈爷奶也听不懂。有两次说起竞选学生会的事，王远爸只说不要耽误学习，王远妈更是为给学生会干事发不发工资，王远也自觉说的寡味，便不再提了。再说下去，又说到毕业都去干什么，能赚多少钱，爸妈不知哪里听到的别人说翻译赚钱，一直就劝王远当翻译。王远说想当外交官，爸妈只问外交官和翻译哪个赚钱。王远更是说不下去了，便不再提学校诸事，只管去和奶奶烧火做菜，说说爷爷的病情和乡里的趣事。
没过十五，王远爸妈便返程回广东了。王远又在家多呆了几日，帮着奶奶照顾爷爷起居，到了开学前一天，才回学校。奶奶送他到村口场镇赶车，车快要发动了，奶奶又往车上递了一袋桔子和两瓶水。奶奶矮，又驼背，垫着脚把手举过头顶才够着车窗。一边递，一边淌着眼泪，嘴中只是念叨“在外多吃饭多锻炼”。王远回家几日不曾哭过，今日见了奶奶双手托起的几颗桔子和两瓶水的样子，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奶奶这句“多吃饭多锻炼”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围着奶奶灶台转的孩子，委屈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在奶奶面前，他不想做大人。车子越开越远，看着奶奶的影子越来越小，在风中，就像一张旧报纸。
刚下火车，还没到学校，田晨子就给他发信息，让到了学校碰一面。王远匆匆放了行李，稍微洗漱了，便去找田晨子会面。
“昨儿院团高官给我电话，说是要搞一个人文社科院系的文化艺术节，联合外国语学院、中文系、历史学系、社会学系等办几场系列活动。咱们得尽快出个方案。”说完抬头看看王远，又说道“团高官对你印象很深，说你上次新年晚会特别精神和专业。”
王远心里暗笑道“世事有时就是这般作弄人。当时为了新年晚会话筒出问题自责了那么久，晚上还出去大醉了一场，结果院系领导根本不在意。倒是云霈让穿上的那身挺括西装，亮了相、出了众，无意之举为自己赢来了机会。真真是拼命干也不如有显示度让人记得住啊。”嘴上只顾答应着“好。”
“过几天6个院系要开个协调会，各院系团高官、学生会主席、文艺部长和骨干都要参会。就在我们院开，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协调订个时间和场地。”田晨子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一边给王远安排。
有了上次联系新年晚会节目的经验，王远被云霈“小战练兵”之后，对于联系的话术和协调的手艺，已是信手拈来。时间定在周五下午3点，地点就在国际关系学院的201会议室，除了社会学系的团高官在外出差外，其他人员一应到场。中文系的桌牌后，坐着3人，其中一个是小夏，王远几乎是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国际关系团高官对会议出席率很满意，在门口重重地拍了拍王远的肩膀。当然，王远又穿上了云霈的那身正装。
会上安排的事，会后各院系的学生骨干们便忙活了起来。到了下学期，再过两三月就是竞选的关键期了，部长能不能进主席团、骨干能不能当上部长，就看这两个月的“才艺展示”了。过了一学期，同学们都渐渐在各式各样的学生组织里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早期的广撒网热情已经渐渐褪去，各个组织里留下的都是有真热爱真想法的了。学生会里最开始抱着看一看试一试心态进来“打酱油”的同学们也回归到学习或者其他社团组织里去了，留下来的，是抱着“再进一步”想法的骨干们了。
这几日6个社团的骨干们在一起碰头碰得频繁，都想把活动办好、办出彩，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好印象。正是计算“GDP”的紧要关头，谁也不想松劲。
这日讨论完活动细节，已是晚上10点。几天下来，各院系的同学们已经熟了起来，又赶上10点这个“夜宵黄金期”，便相约去撸串。小夏本不想去，想着是各院系骨干的第一次聚餐，不去也不合适，便也随着人流走出了小西门。
都是年轻人，刚开学压力也不大，吃着吃着便叫了几瓶啤酒。社会学系的学生会主席给大家一一倒酒，倒到小夏面前时，王远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不能喝酒。”大家先是一愣，紧接着“哄”地一声笑开了，这笑像是“平地惊雷”一般，这个早春夜晚的聚餐突然就有了十足的光彩和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