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二 蜀道（二）

“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吗？承诺的话随口就来？嗯？”元夕拿眼睛斜他，老气横秋的摆起了长辈的谱子，不想想自己也才十九，大了两三岁倒像是长了几辈一般。
言书笑他：“你才几岁，也好意思叫人臭小子。罢了罢了，快些去吧，再婆妈下去天都要夜了，还如何能够上山？世人都说夜长梦多，沉香精神又不好，你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反而误了正事。”
“是是是。”元夕无奈，只好又去看郭子淳，再三叮嘱道：“我去去就回，你好歹打起些精神来才是。这儿虽然没什么人来，可那些人也离得不远，指不准心血来潮的就会往这儿拐一拐。可多留些心才是。”
“是。”郭子淳诺诺应了，自觉责任重大，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漏一点风吹草动，误将言书置于险地。
元夕见他这样，再不放心也只能暂且隔下了，带着钱渊一道，向着北山山底飞掠而去，一眨眼就失了踪迹。
言书虽说要再细细问询沉香，找些蛛丝马迹，可心底却是清楚，这样的时候，但凡沉香真有什么线索，断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他说不知，多半是向安真的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过分毫。
或者，沉香的用处就像他自己认知的那般，有一个地方，言书他们只有倚仗沉香这特殊的体质才能安然无恙的渡过去，而只有渡过了，才有可能找到向安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认知，对于言书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舒服，总觉得前路凶险比之在冀州城时更甚。
可眼下，再多的揣测也没什么用了，既来之则安之，言书自问没法搁浅这一切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回去安享太平，倒不若就这么龙潭虎穴的闯过去，是好是歹也算有个结果。
这么一想，心也就定了，面上重又有了些许云淡风轻的惬意，说实话，若不是满腔心事无处诉，这里的别样风景落在眼帘倒也算得野趣。
郭子淳看着憨实，心思也有活络的时候，他既领了命令留在此处好生照顾言书，那自然是来不得半点马虎。
这处地界不像南山，一马平川的连个平稳的石头都难寻，可又不能叫自家主子这么一味站着等他们回来，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后，终是想到了法子，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周遭柔软的树叶杂草收拾干净后包裹在其中，又拿绳子扎了，勉强做出个矮凳的模样，请言书坐了，自己则拉着沉香一道，在就近的平整处席地而坐，而后依旧目光炯炯的扫射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言书看他这样，不由笑道：“看来，元夕那个统领在你们之间倒是很有几分威严，你这样听他话？”
郭子淳听着这话，也分辨不出是调侃还是赞扬，只得挠了挠脑袋傻笑道：“黎统领满心满意只有主子一人是命，所言所行无一不是为了主子着想。小的虽愚钝，但也知道与其说是听统领大人的话，倒不如说是小的与统领一心罢了。”
话是说的好听，只是这意思似乎有些别扭，言书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可不像是你的口吻。”
言书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半句没有出口，“这话可不像是你的口吻，只是有些莫名耳熟。”
郭子淳听的，坦然道：“这话确实不是小的说的。”
当初韶华陡然回了墨轻骑，听他自己说是犯了什么事儿被贬到了营里，负责他们这些新生的小鬼的训练，当作处罚。
这原本就是一大奇事，谁都知道韶华从来都是主子身边最受宠幸的心腹，除却贴身伺候的宛芳外，便只有他陪伴主子最长久了。
就连烟岚暮雨还时不时的被派遣出去完成各种各样长期短期的任务，也只韶华一人，轻易不会离开言书一仗远，那其中的信赖之深，自是不言而喻。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破天荒的被派遣回了墨轻骑里头带他们这些毛孩子？
这可不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这样浅显易懂的事情。
那韶华也是个没谱的，有一回喝了酒，倒是半真半假的吐露出这话来了，只是，这个被人抢了“宠臣之位的当事人显然并不曾将这事儿真的放在心上，甚至对于”谋朝篡位”的黎元夕也没有流露过半分不悦，倒是在提起他时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这辈子，自家主子能得这样一个人，也算是对他奔波劳碌的无上慰藉了。
自然了，被夺位这样的事儿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短短数日，韶华就又被重新召了回去委以重任，后来又听人说，韶华之所以让出统领之位，不过就是主子心疼他二十多年的辛劳，想还给他自由自身，顺利交接后好与宛芳姐姐完婚。
可惜，天不从人愿，韶华虽遇到了好主子，却没有拥有好命数，只身殒命在了冀州城的那场瘟疫里头，只留下宛芳姐姐作为未亡人，自梳成了寡妇，清净守节，终身不再他嫁。
说来也是唏嘘，明明就是你情我愿花好月圆的喜事，却因为一场意外，沉底变成了一场悲剧。
更要命的是，就算满腹悲怆，心有不甘，却连说理报复的地方也找不到，徒然叹一声造化弄人罢了。
事儿想的深了，连带着空气都静了下来，沉香倚靠在郭子淳身上，重又闭起了双眼，恢复到了半死人的状态，也不知是身体欠佳还是养精蓄锐。
言书也不愿说话，才刚郭子淳承认这话不是出自他之口时，言书就有了猜测，韶华临死前那张被痛苦堆砌，却又极力微笑想叫自己安心的脸不期然的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头。
言书不是会轻易伤春悲秋的人，自韶华走后，他也很少想去回想那时候的情景，毕竟与向安一样，他也是个务实薄情的人，不爱将自己限制在无用的情绪里头。
韶华死的太冤，自己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若是想的多了，这日子怕也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