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妤兮柔兮

第九章
报琼殿。
报琼宫的位置好，离福宁宫也近。背靠着一片桃园，春日盛时，满园桃花，怎只一个美字了得。主殿也是宽敞着的，左右耳房足足有半个宫阁规制大。与其他宫殿比，报琼宫不算顶上好的，只是新的很，是先帝在世时为了常昭仪专门从一个小小宫阁扩建来的，只因常昭仪一句，喜爱这背后的桃园，不愿迁宫。常昭仪早年为先帝产下帝姬琬辛。先帝便一声令下，将绮桃阁改成了报琼宫，常昭仪也从一个昭仪跃作琼贵妃。先帝并未说有多宠爱常玉京，只是十分喜爱这位头生的女儿，自是百般娇宠着的，养成了一副泼辣性子。
事无千般好，琼贵妃二次临盆之时搬去了长信宫待产，却因胎位不正难产血崩，腹中的皇子也早早地咽了气。可怜落得个母子俱亡的下场，年幼的琬辛只得过继给了秦皇后悉心照看。启顺三十年时，琬辛正值破瓜年华，西北边的胡部王子求娶燕朝唯一的帝姬，并许下燕朝与胡部百年交好的诺言。权衡无奈之下，先帝只好将掌上明珠送上远嫁和亲的马队。所幸之后的年月里，每逢新年胡部王子都会携琬辛帝姬回朝贺岁进贡，旁人瞧着也算是一段好姻缘了。
燕宗瑞为陶妤兮指的这处宫殿，寓意自是不必说的吉利。受不受宠爱是一回事，肚子里有子嗣却又是另般的尊贵了。更何况，陶妤兮的孩子只要出生，便是头胎。若是皇子，日后这不说平步青云也是尊享荣华一生，若是帝姬，也定会得太后皇上另眼相看。
殿内摆设十分朴素，最为名贵的，也只有太后赏赐的一幅观音送子图与皇上御赐的一对青玉花樽，都明晃晃摆在正厅桌上，陶妤兮每天都叫人仔细打扫擦拭，生怕有个什么损坏。这时候天已经黑沉了，一般用饭以后，陶妤兮都会在晚云晚烟的搀扶下，在自个儿宫院里慢慢走个一个时辰，这时月光打下来，便回屋里打算沐浴就寝了。
“晚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晚云正伺候着陶妤兮宽衣，晚烟则去了里间支使奴才打水好沐浴。陶妤兮这么突然一问，晚云还没反应过来，手没停地为主子解着腰间衣裙，没太在意的回道：“婕妤听到什么声儿了？人都说孕妇五感是极灵的，婕妤是不是听见外头的风声了？这也是个好兆头，说明小主子聪……”
“说明什么？”燕宗瑞悄无声息的推开门，晚云有些发愣，未知会过来，倒是陶妤兮率先拉着晚云蹲下行礼。燕宗瑞眼疾手快扶住陶妤兮，语气中有几分温存：“爱妃不必多礼，身怀龙嗣，如今可是双身子了，若是跪坏了可怎么好。”陶妤兮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嘴角噙着笑。她面容平平，可身上散发的气息总令人感到舒适。“皇上可别与臣妾逗趣了，天下如此多怀胎十月的母亲，有上街叫卖行商的，也有下地种田务农的，怎的就臣妾连礼都不能行了？”
“爱妃与寻常平民女子怎能相比？”燕宗瑞开怀笑了笑，走到床榻旁，拿起枕边一件还未完成的虎头肚兜夸赞道：“妤兮的手还是这般巧，在府里你便常做了鞋袜寝衣送来。这虎头绣的威猛神气，在肚兜上活灵活现的。”陶妤兮也看着燕宗瑞手上的肚兜，眼神愈加柔和起来：“臣妾不知，腹中孩儿是……是皇子还是帝姬，便两样都绣了，”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的矮柜旁，拿出另一件折叠整齐的肚兜，上面绣了一只桃子与一枝桃花，“帝姬是这件桃花样子的，皇子是虎头的，虎头的比较难绣，得更细心些，所以还未完成。”陶妤兮一开口便惊觉似乎说错了话，低着头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将后半句说完，也不敢去看燕宗瑞。是啊，皇上肯定是更喜爱皇子的，自己这样，不正是触了霉头吗。
燕宗瑞看起来并不在意语句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轻笑一声，拿过陶妤兮手中的桃花肚兜，皱眉仔细比较，又是拿远了看，又是凑近了琢磨的，仿佛看的不是肚兜而是欣赏名画的意境般。片刻，掂了掂左手的桃花肚兜，笑着对陶妤兮说：“还是这件样式好看。”将肚兜交还给陶妤兮后，兀自坐回正厅椅子上，看着局促不安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的陶妤兮沉声说：“朕只是来这看看你，爱妃该如何便如何，如今才将将乍暖还寒，怎的让你们婕妤只着中衣便到处晃荡，尽管沐浴就寝，周长福自会伺候朕。”
晚云赶紧跪下请罪，陶妤兮也应了一声，晚云见状又赶紧站起来搀着自己主子去了里间。燕宗瑞看着主仆俩的背影，蓦的轻笑了起来，柔婕妤今个受宠若惊的模样，倒像极了明玥。只不过……她的眼神里，没有防备。燕宗瑞垂下眼，眼睑轻颤了颤，慢慢呼出一口气。
皇后之职，正是位高权重，正因着这份责任，让往日的少女全然换了副模样，才使她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也许，将她困在皇宫中实在不是上佳之选吧。
燕宗瑞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也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怎的太困乏睡着了。当燕宗瑞回过神，只感觉屋子内的光亮弱了许多，屋内也蒸腾起了一股淡淡的香料气息，比兰薰阁的味道淡，却透着一丝辛辣。燕宗瑞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陶妤兮身着妃色的寝衣，青丝如瀑披在肩上，侧脸的轮廓比刚进府里时圆润了一些，更显富态。
她右手扶着烛台，蹑手蹑脚的吹熄了第三盏蜡烛，左手捧着一个香荷包，另一只似乎已经悬在床帐上了。吹熄蜡烛后，陶妤兮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燕宗瑞的位置，却发现皇上早就醒了。忙上前为他伺候茶水：“皇上醒了怎么也不知会臣妾一声，苦的皇上干等着茶水。皇上先别慌着睁眼，烛火亮，仔细伤了眼睛。”燕宗瑞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的看着陶妤兮，其实他睁眼时并未感觉到丝毫刺痛。陶妤兮早就把烛火亮调的极舒适，不觉过暗，也不亮的明晃晃的。手上的香荷包怕装的是助眠的香料，挂上一只后，突然想起他一会儿睁眼会被光晃着眼，所以才只挂上一边便匆匆跑去吹灯。
她总是这样，考虑的极多，又妥帖，又乖觉。即使明明他是从兰薰阁处半道而来，却也不多问，使人不自觉地多想在她这儿呆上片刻。
“你这香包里的味道倒是特别。”燕宗瑞执起茶杯轻嘬一口，问道。
“皇上闻出来了？除了助眠的香料，臣妾削微添了一点点肉桂胡椒。夜里寒气重，臣妾怕皇上着凉。”陶妤兮柔声答道，柔顺的站在皇上身旁。
“站着做甚？天晚了，歇息吧。”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