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书房布置的有些简陋，书架子上各类兵书排列整齐，书页稍卷，看得出主人经常翻阅。
元修拿一本，随意翻开，书里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见解独到，绝非纸上谈兵。
这里只是临时居所，还携带这么多书卷，看来秦杵白能雄霸江浙一带多年不止是靠家里的扶持，要不是天灾人祸一连串失利，也不会失了龙心，得了满朝文武的猜忌。
“恭喜王爷大捷，这一仗定能挫杀贼寇的锐气。”秦杵白面无表情地道喜，明明礼数周到，却不见半点诚意。
元修也不在意，像秦杵白这样的天之骄子，连自己的弟弟都容不下，怎会容得下半道来抢军权的半废皇子呢？
边翻着兵书边道：“将军真以为这样就杀了那帮人的锐气？”
没等秦杵白回答，元修接着说：“本王行军打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离谱情况。”
“何以见得？”
元修放下书，长舒一口气：“双方交手三月有余，直到如今也不清楚对方人数多少，粮草多少，装备如何，甚至连对方首领的身份没弄清楚，你说离谱不离谱？”
“王爷，这……”
“更离谱的事京军那一群酒囊饭袋居然撑了三个月。”
“……”秦杵白自然知道军中情况，本以为元修会因为一场小胜沾沾自喜，不曾想如此清醒犀利。
元修正起身，带笑道：“本王来之前，多多少少了解过江浙一带海盗的事迹，卢循死后难成大气，不过从凤白口中得知，这伙贼寇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江浙大军经水患战乱，实力大减，绝不可轻易离开驻地，京军多年未出过鞘，早就生锈了，与善水性的海寇面对面，无异于以卵击石……本王盘算过，没有支援，本王只能守一个月，现在三月已过，京军还在，将军可知为何？”
秦杵白说：“为何？”
“因为他们根本不屑一顾，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要打的打算。”
秦杵白看着他，忽而轻笑：“王爷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元修对上秦杵白的眼睛，淡淡道：“将军被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爷这是何意？”
元修不紧不慢道：“自本王到后，战况与之前大相径庭，据之前上报，卢屿青大军压境，徐州防线随时可破，秦凤白还说收缴的兵器里有些还是官制，海盗头目里有众多外族，内忧外患，简直到了存亡之秋，可先下如何？风平浪静。”
秦杵白平静道：“也许他们后力不足，缺乏粮草。”
元修哂笑道：“上次夜袭，卢屿青的粮草可是充足的紧啊，过得比你我都快活，将军说这话，自个儿信吗？”
秦杵白不曾与卢屿青直接交手，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路数，但从这几个月的情况来看，确实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多少少跟浙江近年来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脱不了关系，他心有猜测，却不肯彻底与元修合作，于他而言，元修与那些文官一样，都不是好相与的。
“王爷是发现什么了？”
元修极有耐心地等着秦杵白思考，慢条斯理道：“徐州城已被驻军封锁，卢屿青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进来，想要城内的消息，只能从水中来。”
秦杵白紧接着道：“徐州沿海，城内又河道遍布，相互连通，错综复杂，纵使有铁栅栏围堵，但天气寒冷，少有人检查，想要传递什么不是难事。”
元修略带欣赏道：“没错，只要牢牢盯着，总会发现不寻常之处，顺藤摸瓜，也总会有意外之喜。”
秦杵白唇边勾起一抹笑，冷冷道：“难怪徐州城内人人都知晓王妃爱吃鱼，趋炎附势的人多了，像借此攀关系的人多了，水里就热闹了，混迹其中，也就不易被发现了。”
元修脸色一滞，沉着脸看向他，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秦杵白不怕死的又接了一句：“王爷，你我是一样的人。”
“找死。”
音未落，两块白瓷片犹如利箭直面而来，秦杵白想都没想，侧身躲过，只是瞬间，身后的墙面堪堪两声闷响。
血从脸颊上滑落，秦杵白站定，看向元修，见他眉眼带煞，冷冷盯着他，玉面修罗一般，桌上杯碗茶色透绿，水波晃动，只是独缺了杯盖。
生死边缘，秦杵白心头一惧，没想到元修会动了杀心，看来传言不可轻信，宋篱对元修而言，分量极重。
“末将失言，王爷息怒。”说完，单膝跪地，倒是一副诚恳做派。
良久，元修才发话，只是语气不再平常，透着冷意：“秦杵白，江南地区看似繁华如许，却处处藏污纳垢。秦家败落多年，到你这一代才有所逆转，担得起总兵一职，真想重塑当年辉煌，除了推翻旧制，别无他法，你我利益一致，合作才能双赢。”
秦杵白缓缓跪下另一只腿，郑重地叩在地上：“甘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元修居高临下，俯视着秦杵白，他自然不信秦杵白会心悦诚服，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让他这么跪的，只有可见的利益，不过，这也足够了。
“得来的情报与城内各方人士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情况并不明晰，本王到底是外来，还要将军看过后对症下药，将军若无事，收收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尽早与高庆对接，铲除了沉疴，才能高枕无忧。”
“是。”
秦杵白伏在地上，直到元修离开才慢慢起身，走到墙前，看着瓷片，意味深长。
情之一字，最是迷惑人心，元修如此自持之人，遇见宋篱也能乱了心境。
只是朝堂之上，已经初现争权端倪，如此二人必将走向极端，只手遮天的尚书令宋辙迹会如何抉择？已被隔绝在皇位之外的元修又该如何抉择？
传言宋辙迹爱女如命，元修如此表现也不遑多让，两人反目，不知谁会妥协？
如此有趣，倒是让他更加期待终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