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沙

“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你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梅丽珊想了想，反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在乎吗？”
“就是担心。”男孩有些疑惑，还是说出心里所想的。
“哪里这么简单。在乎是关心，是牵挂，是付出，是敞开心扉，分享喜怒哀乐。”梅丽珊看着他，有种做心理老师的感觉。“在乎是很难得的，人生在世多的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真正谈的上在乎的又有多少？”
“那什么人之间会在乎呢？”男孩沉默了，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爱人，亲人，朋友。当你真正想要去了解一个人，走进她全部的生活或者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你的生活时。”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聊了这么久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失败啊！
男孩斗篷下的身体怔住了，久久没有回答。
“怎么了？你不会没有名字吧！”他是孤儿，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有。”
“那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梅丽珊看到他总有种特别的感觉，他的出现唤醒了自己深藏在记忆深渊里的前世记忆。那种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渴望温暖，又不敢伸手触摸的复杂。在他身上，梅丽珊照见了自己前世的影子，自己一心想要摆脱的阴霾过去。
梅丽珊不希望看到有人和自己前世一般，她知道孤独的人需要陪伴，需要关爱，需要鼓励，但就是不需要同情。同情是最无用的表演，最伤人的利刃。
“我叫梅丽珊，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做朋友。”
感觉到梅丽珊的期待，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善意。他从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垃圾堆附近，他很不喜欢那里，不喜欢那今人作呕的腐烂的酸臭味。讽刺的是那些腐烂的东西洽洽是他生活的全部依靠。他有秘密，不可见人的秘密。只有藏在垃圾堆里，才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毕竟谁会去关注“垃圾”的秘密呢？
也不是没有人对自己施以援手，那些一脸同情，喜欢救济像自己这种落魄低如尘土的美艳贵妇，她们端着高贵优雅的姿态和平民窟格格不入。她们用善意的微笑装点自己空荡虚伪的脸庞，救济像自己这样的孩子，拿着一块魔法石测试，如果亮了，那个好运的孩子就会被带走，从此离开那里。如果没亮，暂时也是好事，她们依然会笑眯眯地给与那些孩子一个月左右的食物，不过要快点吃，不然转身就会被年长的混混抢走。
不过，这些与自己都没有多大干系，她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绕过自己，谁让自己是一个浑身散发恶臭的瞎子呢？她们一定没见过瞎子魔法师和瞎子武者，所有她们从来不会让自己也摸摸那块魔法石，高兴的时候就扔块饼，不高兴的时候坐在马车上扬长而去。
不过自己还是很期待她们的到来的。她们高高在上地聆听流浪者伏地亲吻鞋尖时感激涕零的话语，只有自己知道她们一上马车就会立刻把鞋脱掉，行驶时顺便扔到垃圾堆里。多好的鞋啊！光亮，柔软，穿上去走路一定特别舒服！多扔几双吧！自己可以直接卖给那些妓女，说不定她们的丈夫还能有幸欣赏到自己妻子的鞋穿在别的女人脚上的风采呢？
没有人愿意同自己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就连坐在那边的牧师也一样。人真的很奇怪，内心有多嫌恶，表面就能多和蔼可亲！她们是出于光明神的狗屁教义才不能看着我们这些人死在城门口。可自己从来不信光明神，他要是真的存在也一定是以人们苦难取乐的恶魔！不然，为什么创造脆弱的人类后，转眼又创造出折磨人的灾难呢？
梅丽珊不一样，没有偏见，没有鄙夷，她愿意帮助像我一样的人。真心的！她愿意接触我，试探我，发现我是个瞎子，喂我吃东西，提醒我，担心我，她说她想再见到我！第一次觉得人生还有希望，明明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却忍不住想偷偷看看她的样子，嗯，和自己脑海中勾勒的一样美好。第一次觉得挣扎还是有意义的，自己在泡了药水的麻布就要捂上口鼻时奋力挣扎。真让人惊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月都没有机会用几次的喉咙，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她说她今天会来的，果然来了。第一次感觉自己这双该死的眼睛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还能再见到她，远远的就行。自己不是瞎子，从来不是。
她笑着向自己走来了，有点紧张。她问自己什么是在乎，我怎么知道，那还是下雨天躲在妓女屋檐下听到的，每次她们对屋里不可见光的男人说“在乎”，他们都会很开心且自信地回一句“你担心我。”然后男的女的就开始乱滚乱叫，叫的真难听，让人睡不好觉！大概可能也许就是担心的意思吧！她说了好多，我不懂，不过自己都记下来了，以后一定会懂的。
她问我愿不愿意同她做朋友，当然愿意了！梅丽珊，是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我的名字……自己埋下头，斗篷下的眼睛睁开了，很纠结又害怕，自己的名字很难听，是贝卡曼混混喝醉了拿自己取笑时取的。自己不是真的不想告诉她，她不会生气吧？不行，她对我这么好，不能让她生气。男孩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地上随意抓起一把。
“这就是我的名字。”生而如泥，肮脏，污秽，卑微，低贱。
“沙！很好的名字啊！自然而永恒，无形而自由！”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名字那么不自信呢？
男孩紧紧盯着指间流出的细沙，攥紧了手心里的沙，斗篷遮挡下眼中流淌着看不懂的情绪。是早上搭营地时运来的，防止再下雨时地面泥泞，自己竟然忘了。
“真的很好吗？”
梅丽珊点点头。
“对，我就是沙。”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从今以后我就是沙，我要做沙。
“那……”
“快来！有人晕倒了！”隔壁营帐内传来呼喊声，打断了梅丽珊的话。
“我去看看。”梅丽珊看到牧师向隔壁走去，教母阿蜜莉娅也在其中，梅丽珊向沙打了声招呼，也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