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宫变（七）

孙皇后思绪飞的远了些，不过慌神的功夫却仿佛这大半辈子的时光都从她眼前飞逝而过，往事如白驹过隙，可她却突然的红了眼眶。
孟修染看着孙皇后愣声出声问道，“母后？母后所求是何物？”
孙皇后定了定睛，只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却还是微微昂了头说道，“我从前所求，求能嫁得世上最雄伟的男儿，如今许是年纪大了，只求荣华富贵，求杀生予夺的权利，母后骄傲了一辈子，如今心心念念所想的，不过是万人之上。”
孟修染还是第一次听孙皇后这般明晃晃的话，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孙皇后走到孟帝身边，她为孟帝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你父皇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母后却嫁与了他，为的也只不过是加注在这身凤袍上的天下罢了。”
孟修染闻言感受到胸前那玄铁匕首传来的寒凉，殿外有敲更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安静置于那桌案上的烛火有些摇曳。
身后的暗卫不露痕迹的靠近到孟修染的身后，他低声的说道，“四殿下，天色已晚，该做决断了。”
孟修染轻声的问道，“父皇可有苏醒的可能？”
那暗卫暗暗的回答道，“四殿下顾虑的太多，如今的一切都在咱们大人的掌握之中，四殿下尽管放手去做。”
孟修染心间跳了跳，他抿了抿唇，随即起身走到孙皇后的面前，他静静的蹲下来。
若叫旁人瞧去，只觉得这场面温馨的很，分明便是一家子和乐安详的场景。
“母后。”孟修染定定的瞧着孙皇后开口，“母后总说，母后是为了儿臣着想，可清明的帝，便首先得是清明的人，母后说呢？”
孙皇后不知晓为何孟修染会如此的说，却还是顺着孟修染的话点了点头。
孟修染低眉轻笑，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他抬袖，不过片刻的功夫，孙皇后看着胸前那把明晃晃的刀子，睁大了双眼。
“那么便请母后成全了儿臣吧，儿臣要做明君，也不愿做第二个孟元堂，父皇那般的懦弱，儿臣是真真的瞧不上，更不想步上他的后尘。”孟修染说着却是别过头不再看孙皇后。
孙皇后想将胸口的匕首拔出来，可手试着抬了几次都无力再动作了，她双眼满是苍凉，“为什么”
“儿臣自然知晓林齐光便是孟燕昭，可是儿臣被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无路可走了，难道母后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儿臣老死在那天牢里面吗？”孟修染说着带了些怒气，他似是在劝说自己，又像是在控诉孙皇后。
孙皇后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孟修染，只觉得陌生的很，便是她，也怎么都想不到孟修染会杀她！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会杀她！
孟修染转过身去不再看孙皇后，却是自顾自的说道，“母后与人苟且，天下人皆知，难道母后要这天下的百姓对这儿臣指指点点，说尊荣无比的皇太后其实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吗？”
那匕首的寒凉，穿心般的疼痛都比不上孟修染这一字一句扎在孙皇后心上来的叫她心神具裂，她吃力的抬了抬手仿佛要去触碰孟修染，可这咫尺的距离竟叫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母后安心的去吧，待儿臣夺了那位置，定然会日夜的为母后供奉海灯，叫母后早登极乐。”孟修染却突然出声，语气却淡淡的。
孙皇后眼眶无力的留下泪，她颓然的倒在孟帝的身侧，一双眼却死死的望着孟修染的方向，她喃喃的开口，“你本就不是”
本就不是天家的子弟！
孟修染却狠戾的出口打断她，“母后要说什么，儿臣都知道，正因为都知道，母后才不得不死，没有什么便死人来的牢靠，这道理还是母后教我的！若母后真为了儿臣好，便莫要再说了！”
孙皇后面上的轻纱滑落，露出她那张伤痕狰狞的脸来。
可这张脸曾令孟京的无数男儿倾倒，曾是她最骄傲的资本，便是九五之尊都折服在她的美貌之下，她孙雯巧本是皇后啊！
她微微的张着口，可什么也说不出来，鲜血不住的涌出，她的泪也未曾停过。
孟修染微微转头瞥见孙皇后那将死的恹恹模样，终究是抬袖摸去了下颌上的泪，可他大踏步的向外走去，不做丝毫的停留。
孟修白在一旁看傻了眼，许久他嘲讽的勾起嘴角，这便是天家！这便是泼天富贵的天家！
饶是他孟修染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饶是她孙皇后人前多么的尊华，一个狠心弑母，一个绝情弑君，都是些人面兽心的东西罢了！
孙皇后新换的裙袍红了一片，她恍惚见看见江温雪就站在殿门口。
“真是赶巧了，我们又见面了，孙小姐。”江温雪还是一身素莹白的衣衫，她淡淡的笑着，面目纯净温婉，呼啸而过的年年岁岁没有在她的面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仿佛便是老天也格外疼惜这个女子。
孙皇后嘴唇微动，她无声的说道，“江温雪”
她回到那年的万寿节，江温雪提了盏精巧莲花灯与孟闻铮一同游船，而她身侧站的则是尚不得宠的六皇子孟元堂。
众人皆围在大将军孟闻铮的身边献殷勤，而孟元堂周围不过寥寥几人。
“孟夫人看起来更胜从前，可真是羡煞旁人了。”她提着华贵无比璀璨无比的花灯站定在江温雪面前傲慢的开口。
江温雪见到她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江温雪提着莲花灯，脚下也宛如步步生莲，远远的瞧去仿佛与天边的皎月融为一体，娴静貌美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眸子。
“孙小姐，许久未见了。”江温雪轻柔的开口，那水波粼粼的眸子里闪着轻易。
她却不屑的说道，“是许久未见了，想来孟夫人的日子过的小意极了。”
可江温雪却淡然一笑，她似闺中好友一般的轻轻开口，“这日子过的如何，其中的滋味都是个人去体会的，我最最喜欢孙小姐桀骜的性子，孙小姐的心性可比那易逝的美貌更要来的耀眼，若孙小姐觉得当下不舒服了，便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便好。”
江温雪是头一回与她说这般多的话，她愣在原地。
可此时有千万盏孔明灯从江温雪的身后飘然升起，骤夜霎时间被点亮，映照在江温雪的身后，却都遮不住江温雪的光辉半分。
她那时才懂，她与江温雪，必然你死我活。
燕飞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