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混战

阿LUN入职将近半个月，除了过分刻意地表现得胸怀开阔，反倒显得他特别小家子气之外，倒没有什么令王雅格反感的地方，况且，他还教给她很多东西。
从朱尚身上，王雅格学到的是对时尚的敏锐，感受到来自不同行业对品牌包装的共性，而从阿LUN身上，她学到的则是严谨。从认识色卡，到学习对色，从项目报价，到工作汇报，部门中所有事务均须经由王雅格之手处理。
以往，朱尚总是对王雅格的遣词造句挑剔又挑剔，阿LUN却更多地将决策权交给王雅格，只要她能按时完成任务，就算是过了关。在他的调教下，王雅格甚至同广告物料制作供应商也打得火热，喷绘的，印刷的，制旗的，就跟那些搞媒体的小弟小妹一样，一个个冲她“格姐”、“格姐”地喊，她竟成了红人一般。她心里明白，阿LUN只不过在瓦解刘力健的权利罢了，以往，设计和制作广告物料由刘力建一手包办，如今美其名曰，为了减轻刘力健的负担，表面上看是让王雅格分担了琐碎事务，实际上是将一切细节掌控在自己手中，严谨繁琐的流程令企划部的大小事务看起来井井有条。
她还像个男人一样跑到印刷厂里，等着印刷工人一页一页地将产品画册印刷出来，确保画册的印刷效果无色差后，才踏着夜色匆匆回家。虽然辛苦，王雅格却乐在其中，比起繁杂的人事纠葛，她更喜欢多做点实事。
接下来的日子，才真正令王雅格感到头疼。过去，企划部在公司里的地位并不高，销售业绩突出那是销售经理的成绩，销售业绩差强人意则是企划部做的广告不给力，阿LUN哪里容得大家如此看待他统领下的企划部，一来就大刀阔斧地大肆改革，把鹿特力公司掀了个底朝天，这让王雅格这个胆小怕事的人感觉天天不得安宁。
销售部的阮大山首先撞到了他的枪口上。这个管辖华南区域生意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企划部，冲阿LUN喊：“阿LUN，我要十张新设计的POP。”凭王雅格的良心而论，这个胖乎乎的广州男人讲话的确太随便了，就像在对着他的孙子讲话，尽管他才三十出头，比阿LUN还小十来岁。
“不好意思，阮经理，麻烦你提交一下制作申请，并且要请杨总签过名，我会立刻请格姐去制作。”阿LUN的言语极有礼貌，但他的的语气和表情却表达了强烈的拒绝，“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发邮件给我，写清楚要哪个设计，需要什么尺寸，同时抄送给杨总。”
“何必搞得那么麻烦？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需要就制作，三天内必须寄过去，耽误了找谁去？”阮大山一定是吃荤的吃惯了。
阿LUN 的嘴巴几乎要竖起来了，“找你呀！为什么等到这么急才行动？想屙屎才挖茅坑，这样是不行的。”骂人的话用香港腔的粤语讲，听起来倒像在唱歌，只是阿LUN的音浪飙得太高了。“我这是走正规流程，不然口说无凭，过两日你要是说设计不行，尺寸不对，咩咩咩的，我找谁解释去？”
王雅格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阮大山想发火，结果到了后面声音却弱了下来。
“拜托你专业一点好不好？你才是强词夺理！”阿LUN脸都涨红了。“我们之前做五百强企业，任何工作都以邮件为准，你要是不懂，麻烦你好好学习。”
王雅格猜他们继续讲下去的话，阿LUN可能会动手打人，她真有点儿替阮大山担心。
幸好，阮大山悻悻地说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这样做，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便唉声叹气走开了。
第二个过来撞枪口的是程晶，她嗲声嗲气地来，结果气呼呼地走了，回到座位上还“唔哩哇啦”嚎哭了一场。这个怨不得谁，是她太低估阿LUN了。
经过阿LUN跟阮大山那次争吵之后，杨友忠听取了阿LUN的建议，在周例会上申明正规的工作流程，除了任何工作都必须通过邮件申请，还需提前几个必要的工作日，且按不同的类别而定，分别按五天、七天、十天申请。程晶在底下翻着白眼，王雅格禁不住暗暗感叹：真够幼稚！
程晶并不觉得自己幼稚，她要以身试这两个香港男人的“法”。凭什么她一个开国元老干得好好的，要学会遵守那么多新规矩？这个女人一向自认为掌管着门店销售业绩为龙头老大的东北区域，便掌握了鹿特力的命脉，只要她在，方能赏公司里其他人一口饭吃。
她果然以身试法，不发申请邮件，三天内急要新的店铺设计。不好意思，阿LUN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嗲声嗲气没用，发火拍桌子也没用，你急你想办法，我阿LUN老大也是需要下班睡觉的人。
阿LUN怎么可能过不了美人关呢？而且是一个跟他的铁杆老大杨友忠对着干的美人，这个通关战打得太漂亮了。
看着他们争斗不休，王雅格虽然总是心跳加速，可也偷偷窃喜了一番。程晶可没少给她脸色看，怎么也得有人杀杀她的锐气才行。
虽然就此事特别感谢她的新老大，但是这种肆无忌惮的霸气攻到老板李雄达那儿，可就让王雅格坐立难安了。
阿LUN公然在大会上质问李雄达，反对他的观点，高声跟他辩论。这还不算，背后更对这个不可理喻爱搞伪学术的总裁叨个没完：“什么供应链，什么中国第一户外鞋品牌，质量不过关通通都是屁！什么国际化管理，拜托你先学会不要越级管我的下属……”
这可戳中了王雅格和刘力健的死穴，李雄达最喜欢直接找他俩做事了。“王雅格，帮我把讲话录音整理出来。”“阿健，你给工厂那边设计一张海报。”“王雅格，你要更多地将鹿特力的新闻发布到微博上。”“王雅格，你开一个微信公众账号，一定要走在前头。”“阿健，把我的PPT调一下。”“……”
为此，阿LUN没少挤兑刘力健，说他喜欢加班，天天加班，赶也赶不走。甚至背着刘力健跟王雅格讲：“健哥老说你一到点就下班，不爱加班。我告诉他，你有权利不加班，只要按时完成工作，为什么要在公司浪费时间？他就是想讨好老板，哇！是个好员工。”
他的话令王雅格开始重新审视刘力健，的确，有时候他显得过分趋炎附势了。
当然，王雅格并不敢就阿LUN的话题发表任何看法，毕竟李雄达也曾多次直接给她派任务，这在阿LUN看来，可不符合正规流程。
说来奇怪，阿LUN如此反对李雄达，可这个宽宏大量的老板反而更加赏识他，每次开会，都要表扬他一番，跟他辩论也总是耐心到极点。一段时间以后，企划部的地位竟然明显提高了。哪个部门的人过来派任务，必然毕恭毕敬，像上一趟土地庙一般小心翼翼。连王雅格都感觉自己的江湖地位提高了，这可都是仰仗她这位好老大。
虽然认为鹿特力的前途堪忧，直接攸关到她的生存，可她一时也不知还可以往哪里走，因此，即便已经顺利转正，心中却一直隐约怀着一股危机感，她并非惧怕鹿特力的大boss，反倒担心两位香港佬将她踢走，幸好按时交作业的好习惯可以保她周全。
虽然一切看起来总算有些顺手，不过骑行面罩验收的事情，又让她差点全线崩盘。
王雅格同小贾签订合同之后，杨友忠交代将此事交由恐龙小姐负责。这位恐龙小姐刚踏出校园没几年，但是长着一张显老的恐龙脸蛋，加上日常总挂着人家欠她三百两银子的表情，王雅格不得不暗自喊她恐龙小姐。当然，只要是对着公司高层，恐龙小姐必定立刻笑成一只河马。恐龙小姐属于产品部，整个产品部就她一个人，她负责日常出入货、调仓、整理库存，总之需要产品就得找她。王雅格用鹿特力户外鞋置换广告，常常需要跟恐龙小姐打交道。虽然恐龙小姐比王雅格还小十来岁，可对着王雅格，总是爱理不理，高兴了会甩几句简单的话：“嗯！”“放着吧！”“我待会儿再看。”不高兴了，则半天不说话。总之她跟程晶有得一拼，俩人又颇有交情，这倒应验了“物以类聚”的俗话。
本来此事已跟恐龙小姐交接过，王雅格也在会议上讲得很清楚，验收时必须检查各个接口是否缝合得工整，当着杨友忠的面，恐龙小姐老老实实地满口应承。
小贾偏偏在周六送货，而且偏偏逢上大周，大家都不用上班，幸好当时恐龙小姐为了调度国庆特卖的产品恰好在加班，但她又偏偏不自信地打了个电话给王雅格，问她，货到了怎么办？货到了那你就验收吧！王雅格提醒她好好验收，礼貌地挂了电话。
周一上班时，王雅格一下子傻了眼，所有的骑行面罩堆满企划部的地板。好心的刘力健低声劝王雅格：“姐，你就给验收一下呗！”这可没白费恐龙小姐平时总左一声“健哥”、右一声“健哥”。
验收就验收呗，公司里的事谁做不是做。王雅格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晕了过去，十个里面有五个缝合不工整。接口处理不好，再好的布料也看不出高档。王雅格当场就跑到恐龙小姐跟前问她：“你没有验收吗？好多接口都不工整，这你也收？”
“我哪有空一个一个看？”恐龙小姐白了她一眼。
王雅格克制住心中的怒火，“随机抽查二十个不就可以看出问题吗？”
她实在无法理解，恐龙小姐将皮球踢给她，是完全无视鹿特力的品牌形象，还是无视杨友忠的工作安排。所剩日子已经不多，这些货物必须尽快到达全国各地的代理商手中，恐龙小姐倒好，完全不愠不火，悠然自得。
王雅格当即跑去找林果恬，拜托她动员大家一起帮忙检查，很快，电商部的小弟小妹来了很多人，机灵懂事的梁易天也加入了检查的队伍。
一边是如履薄冰的工作，一边是战战兢兢的讨伐。跟陈茵混战了一些时日，王雅格生出厌战之意，她决定光明磊落地向高易惟讨个说法，也好图个痛快。
这天中午，王雅格再次拨打高易惟的手机，确定自己仍旧在他的黑名单里。她只要他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想到会这么难。想到已经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向张宛儿公开，她索性向刘荣腾求助。“易惟疯了，你问问他为什么疯了，竟然拦截我的号码，你叫他马上打个电话给我，跟我讲清楚。”
直到下午下班，王雅格依旧没有等到高易惟的电话或者只言片语。
“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我，好吧，我再打一次给他，如果他还是不听，就当我从来不认识他，你也不要再向我提起这个人。”虽然发短信为难刘荣腾并不厚道，但王雅格也只好如此孤注一掷了。
走出公司，王雅格并没有向公车站走去，而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街道的尽头有家私人电话亭，她的手机不能打，但不代表她没有办法。
“喂？”高易惟的声音听起来毫无防备。
王雅格劈头盖脸就问：“你到底想不想给我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