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刀工

季琛忙前忙后，早已没了最初的手生，勤谨机敏得仿佛已在食馆伺候多年。
容济道：“这白水鱼刀工极好，肉质细嫩，入味均匀，比宫宴上的还新鲜些。船家不愧是江上的老手，连做鱼都如此精通。”
珠瑜坐在船室尽头，只等容济等人用完膳了才敢动筷：“这倒与我们无关。才要杀鱼的时候，季先生说见不得女孩子沾染血腥，非要自己动手。”
容济只慢慢挑着鱼肉，也不看季琛：“你才第一次杀鱼便做得这样好了？”
“小生只是顺着鱼肉的纹理脉络，把握下刀的角度与力道，缓缓切下而已。”
鸾玉叹道：“以前在程府的时候，常听厨房的下人们说江南厨子的刀工如何如何好，其中一点便是切鱼肉，学徒要练上数年才算入门。你倒好，无师自通。”
珠瑜随口打趣：“不如季先生留在船上，开个酒家，这可是晋王夸赞过的刀工呢。”
季琛杀鱼本是无心之举，想不到却成了众人吃饭间谈笑的话题，一时局促无语。
烟红知道此人志向远大，若只是当一食肆老板，断然不能甘心：“这刀工只用来杀鱼真是可惜了——如此用刀的角度与力度，须得多年苦练腕力，多少剑客求之不得。原来季先生天赋在此。”
杀鱼的天赋用来练剑杀人，缨年惊于烟红奇想，细细思忖却又并无不妥之处，况且容济身边近侍之人多是女流，除了烟红擅长用剑，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容济与她真遇人袭击，都无人护卫，便开始暗中留意季琛在武功上的天赋。
“如今倒真是在烟波浩渺处了。”献上断鸿剑后，烟红在出城的道路上捡了竹子做剑，一面削砍出剑锋，一面斜眼看着季琛。
提起自己曾经想要寻短见之事，季琛只是苦笑：“如今倒像是苟活着了。”
烟红嘲道：“谁不是苟活着呢？难道是你我自己要被生出来的不成？”
季琛一愣，埋着头收拾满桌的杯盘碗筷，送到船尾涮洗。
“这怎么算是苟活？”容济赞许道，“季琛放到哪儿都能活，这也是一种才干。”
“若真要我说，我宁可做这等体力活，也不愿在尔虞我诈的官府搅和浑水。”
这话缨年听着耳熟，联想起容溪说的“宁可以肉身损毁来保全心灵”的话，笑道：“那季先生早早脱身，没有被仕途误了，倒是万幸。”
“是否万幸，小生不知道，如今也是因走投无路，才会出现在这条船上罢了。”季琛意识到自己失言，怕容济与缨年疑心他是否忠诚，补救道，“也是感恩晋王与王妃的知遇之恩。”
缨年却毫不在意他的冒犯，反而因为季琛直言快语，更对他青眼有加，关切道：“季先生本是上京赶考，如今早已超出期限，久不还乡，家中老幼不会挂念？”
“小生哪有颜面还乡，纵使书信告知家人，也只敢说‘在京谋得要务’，以此糊弄罢了。”
缨年宽慰道：“你在晋王身边，确实是‘谋得要务’，不算糊弄。季先生是哪里人？”
“徽州珠城，曾经出过一个宰相，因而家家户户都望子成龙。”
容济笑道：“民间只知珠城出宰相，却不知曾经的曹大将军曾是珠城人士。”
缨年曾听烟红讲起曹将军捡到宝珠的秘事，只装作不知：“如今朝堂声名煊赫的将军不姓曹呀。”
“宫外之人有所不知，大景如今疆域辽阔，大半都是曹将军的功劳。只是这位曹将军是不求名利之人，求圣上抹去他所有禄籍。好在圣上仁德，念及曹大将军军功赫赫，仍庇佑他颐养天年。”
烟红也只装作第一次听说这桩秘辛，更笑道：“季先生这下知道了，珠城不仅出文人，也出武将呢。”
“等到了延陵，季先生随烟红与明灰他们学剑，大可尝试几日。”
容济插话道：“确实可以一试。只是在此之前，季琛还是得随我面见当地盐商，这才是此程的要事。”
“出行前已与黄夫人约好了，必将为王爷引荐。难的是，贩卖私盐之事家家都在做，把柄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抓住。纵然人证可以收买，可口说无凭，须得有物证才行。”
“这些盐商都有向官府行贿之举，这需要查官府的库房；若是要查盐商的钱从哪来，要查盐商盈利的账簿。这些都不是能轻易获取之物。何况我们还是私下前来，不可暴露身份。”
缨年提醒道：“此事由黄夫人的母家帮助，黄家的铺子必然也有同等行径，不要牵连了她家才好。”
“诸多事端，细节还得等到了江南再与黄夫人细聊。”容济倚窗远眺，已过晚膳时分，暮色苍茫，唯有两侧护航船只挂着明灯，“已是晚夏，秋猎也不远了，江南不能久留，但求船能行得快些。”
夏末之时本是游玩江南的好时节，气候爽朗，白日也还漫长，只怕容济没有心思欣赏。缨年只求能偷得闲暇去赵府拜会，顺便在清嘉别馆一游，等回京时又有了与和翊闲谈的话题。
“容济若是心急，最后一日可请黄府派竹筏来接，留行李物什在这里，等下人们靠岸了再送到黄府。竹筏轻巧，比渔船快得多呢。本是计划十六日下晚才到，若是乘竹筏，或许能赶上十五日的晚宴——延陵的盐商每月十五都聚集在严家，设宴商谈近况。”
“这是个好由头！比特地设宴宴请他们自然妥帖多了。我们就扮作外省行商，前去讨教生财之道。”容济急迫道，“有劳年年向黄夫人通传，请她安排。”
江上没有邮差，只能请人口头通传。明灰要率领家卫，烟红与鸾玉近身侍奉容济与缨年，一行人中唯有季琛既得闲、又能担当大任，缨年便遣了一个家丁护卫季琛，先乘轻舟前往延陵。
缨年道：“若能赶上十五晚宴，便在江南带你随侍左右。江南商贾，晋王能结交之人，都会认得你。这就出发吧。”
季琛自然是连连道谢：“既然是王妃信任，小生必当不负期望。”
“季先生，别老是‘小生小生’的，”七安将帷帽甩给季琛，“这个才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