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阎曦的神

清晨的天还带着虚灼的白和严冬的凉薄，消停不了一会儿又开始飘雪，絮絮雪花从看不清高度的万丈高空坠落。
不出片刻，京都又是一片银装素裹，又有无数上班族在地铁口，公交站台收起伞抱怨一句，这鬼天气，又下雪了。
景瑟费了些手段拿到探视权。
天不亮人就已经坐在会面室等着。
黑色风衣搭在椅背，里面仍是一身白衣白裤，满头银丝飘逸张扬，冷面接过酆生递来的烟，夹在指尖，半天也不点上。
酆生吐出个烟圈，翘着二郎腿，“景少，你也太急。”
景瑟悄然望了眼窗外，“变天了，能不急吗？”
“那狗东西是打定主意不开口，反正就是故意伤人，坐个三五年也就放出来了。”酆生吞云吐雾，黑墨镜下的脸面凉如水。
景瑟白皙修长的手指绕着烟玩，气质清冷，不着痕迹地掰弯了烟，顺手掼进垃圾桶，“有些人不戳他的脊梁骨，他是不肯低头的。”
过了五分钟，铁门开合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是开门声。
看守阎曦的警官和酆生有些交情，酆生主动递上烟，合上门去外面寒暄了两句。
阎曦脸上有伤，跟钟无艳似的，被揍得鼻青脸肿，左脸青紫肿胀，看得触目惊心，条纹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狼狈的境地下依旧维持着高傲，阎曦灼灼的眼睛不得不让景瑟高看他一眼。
拿捏人心景瑟很懂，他靠在椅背，一双眼像冰冷的岩洞，覆着厚厚的积雪，“他/她没来看过你吗？挺长时间的，知道你被人打吗？”
阎曦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场耍猴戏。
“也是，人心若狠不到这个份上，也不会让你背黑锅。”
阎曦艰难地挑眉，牵动伤口周围，面部表情显得非常诡异，与其说是挑拨离间，这些话更像是诱饵，说白了都是胡猜，为了引出答案。
景瑟对他的毫无触动一点也不意外，他接着道，“以为我是胡说八道？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因为觉得浪费时间。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说起来很有意思，初中那会儿你发育完全了吗，就为人断了条胳膊？”
景瑟不是内敛的人，与人无由的冷漠明目张胆地写在他过分清泠的脸上，“剩下的都是瞎猜，不过八九不离十——”指甲盖轻轻点着桌面，胡乱点出的节奏像是摩斯密码，“排外这种事儿到哪儿都有，你以为上了初中换了新环境就能融入新集体，不过没想到每个集体凝聚力的最大表现就是一致孤立欺负一个假想敌，成为假想敌的滋味不好受吧，明明善良谦恭，待人友善，偏偏还是要被欺负，那些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些往水杯里放粉笔灰，在桌上写脏话的倒灶事吧。”
阎曦的表情有些松动，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她是不是像救世主降临到你的世界？”景瑟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大概不会那么狗血，毕竟我认识的他/她性格里应该没有助人为乐这一说，大约是他/她并没有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已经足够让你感动，一条胳膊算不上什么，有些情谊即便不够深刻也值得铭记的人付出自以为最大的回报，就像你现在呆在这里。”
阎曦无懈可击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缝，不过他依旧掩饰的很好，甚至配合地动容一笑。
可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酆生在门外听得一愣一愣，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跟你讨杯温水。”
景瑟目的达成，长腿舒展，掠过他身旁时，倏然附身凑进，银发沿着肩线滑落至胸前，指腹贴近他脸上的伤口，怜爱般的抚摸，“啧，他/她看到这张脸，会不会心疼呢？”
门刚打开酆生就递上纸杯，“景少这唬人的伎俩不减当年啊。”
景瑟捏着手帕一根一根擦拭手指，擦完后随手扔进垃圾桶，接过水杯时不紧不慢睨了眼酆生，眼神了多了几分威势。
当年景家尚未发迹，景家长辈过世的突然，景瑟人之少年受不了打击，学着热血校园漫画里的主角浪迹天涯，结果没出几天就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
好巧不巧，就坐在京大旁边一条辅道的马路牙子上，饿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衣服也脏，身上还有一股子剩饭剩菜的馊味儿，人干瘦干瘦，就一张枯白的脸还算能看。
冼宇那时还没毕业，在京大实验室和导师一起做项目，每每都要深夜才走，偏巧那天赶上易明洋大寿，他攒了个局，央求冼宇好久非要他来不可，是以那晚天刚擦黑冼宇就出来到易明洋说派司机来接的路口等。
等了半天没等到司机，反而等到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抱着他的脚脖子不肯撒手，可能是缠得冼宇实在没办法，打了个电话给酆生，开口就说在路边捡了条狗。
当然还有酆生不知道的，关于他为什么选上冼宇，关于他是如何缠上他又顺理成章地被他带回家……
景瑟略嫌弃地端着纸杯抿了口润润嗓子，其实除了阎曦在中学断了条胳膊是板上钉钉，其他的都是景瑟连蒙带猜，桐乡发生的事传到京都，他不得不兵行险招，化被动为主动。
“背后应该是个女人，动机是爱情。”
酆生眼珠子快瞪出来，“女人！？”
爱一个人的眼神不会说谎。
“是，一个和阿宇，沈思岚，阎曦，和五年前的案子有关的女人。”说着景瑟严肃起来，“这么小的范围，酆队应该能查出些有用的资料了吧。”
光凭一个性别就算缩小范围？他得谢谢景少帮他把人妖也排除在外。
心理这么想，行动却很诚实，拿起手机交代同事更改调查方向。
司机在撑着伞等，景瑟移步上车前，酆生刚好收起手机，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今儿一早的消息，说您去机场逮了个人。”
H市曹家人，曹子墨。
景瑟弯腰上车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我有分寸，只要他这几天老老实实呆着，等阿宇解决完该解决的人，自然会放他回去。”
司机关上车门绕道驾驶座，酆生透过飘了雪的玻璃窗看他，“一个小喽啰，就算他回桐乡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司机大约在询问景瑟什么，他点了点头，将大衣脱下放在腿边，“是翻不起风浪，但会让阿宇心烦。”
车子绝尘而去，车轮扬起的雪花溅了酆生一裤腿，漫天飞雪中他重新抽出口袋里的手机，连连摇头啧啧啧了好几声，“小白，销段监控。”
霜雪愈演愈烈，到午后雪雾朦胧，周遭皆是寂寥苍茫，灰白的云层乌压压的一片，从窗外望去是满眼的白和无尽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