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林（2）

雨越下越大，路面早已起了雾水。雨水模糊了李小刀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身后是仇家叫喊着的仇家，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仅存着一个念头——往前走，无论如何，往前走……
然而身材矮小的她背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无论如何，也是走不远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精疲力竭，将江南叶放在了一棵杏花树下。
她望着一旁焦急不安不知所措的小十一，伸手拨开了她被雨水淋得凌乱的发丝。十一眼眶通红，有些稚嫩的脸颊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小刀不觉有些心疼，轻轻捏了捏小十一的脸颊。
“怕吗？”
小十一猛地摇了摇头，眼泪却不自觉涌出了眼眶。
“四姐……七哥会没事的，对吗……”
李小刀低头望了望彼时躺在树下，唇边已经有些苍白的少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了吗？
自从进入鎏砂楼，李小刀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可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也从未想过自己身边这些人死前的模样。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早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于她而言，如亲人一般。
她向来秉持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态度，还以为自己真的有多潇洒，如今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脚边，她竟还是会不知所措……
可李小刀知道，她不能慌。小十一还在，如果她慌了，小十一会更慌……
看着十一红肿的眼眶，李小刀咬了咬牙，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道：“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句话却并未如李小刀所想般抚平了小十一眼中的慌乱。
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面前少女的瞳孔猛然放大，下一秒，便声嘶力竭地喊出：“四姐！小心！”
李小刀心下一沉，本能地猛然转身。夜色如墨，大雨中，她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可求生的本能和仅剩的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着她，甩出袖中短刀，猛地攻了过去，尽是致命招数……
可纵使李小刀用尽全力，在对面人眼里，却似乎不值一提。那人毫不费力地躲过李小刀的攻击，下一秒，便来到李小刀面前，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李小刀准备继续进攻的手，另一只手则死死扣住了李小刀的脖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取她的性命于顷刻之间……
李小刀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包裹着她，在这人面前，她就如案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传说中那百般难遇的武学奇才，杏树林林主——林复夏吗……
李小刀绝望地闭上眼。——林复夏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僻古怪，倘若有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他的地盘，激怒了他，恐怕很难生还……
时间仿佛凝结许久。
可那只扣在李小刀颈上的手，却并没有发力的意思。
面前人似乎只是想牵制住李小刀，以免自己被打伤，并没有想伤李小刀的意思。
李小刀缓缓睁开眼，正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面前人慢慢靠近自己的耳边。尚未等李小刀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个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
“别怕，是我。”
那声音无比熟悉，又无比让人安心，仿佛曾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李小刀心中一惊。这些天的万般委屈终于化作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无数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她却一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李小刀声音有些沙哑颤抖：
“三哥……是你！”
对面人松开了扣住李小刀的手，一阵风吹开他的斗篷。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而那双眼睛却是难得的温和深邃。
“别担心，跟我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而又平和，总是莫名让人安心。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就算是阎王殿，李小刀也敢提刀去闯一闯。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下来，方才感受不到的疲惫一瞬间袭来，李小刀忽觉得双腿有些发软，险些要跪坐在地上，却一旁的小十一扶住。
李小刀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男子。她期待着他能同她说些什么，哪怕她知道此时此刻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她身上。他自顾自地将江南叶背了起来，头也没回地朝着远处走去……
小十一搀扶着李小刀，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绕过几树杏花，越过几条小溪，终于到了杏树林中心的位置。林子中心是一片偌大的湖，湖旁的杏树在风雨的吹打下摇曳，漫天的杏花在空中翻滚，最终又落在湖畔。
湖心，有一座三层左右的楼阁，算不得富丽堂皇，却颇有几分清雅。这般景象让人种豁然开朗之感。
可李小刀无心关注这眼前风景，她的目光从始至终也没有离开男子那熟悉的背影。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变了许多，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的背影，竟多了几分孤独之感……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灼热眼神，男子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对上她炽热的目光。可他的眼神那样平静，无喜无悲，似乎他从未期待过与她再见。
那冷漠的眼神像是一盆冷水，从李小刀头顶浇了下来。到嘴边的话，也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林主，您怎么才回来！”
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那声音满是担忧，又带有几分怪罪。
李小刀心头一颤。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薄纱外衫的女子正提着裙子迎面小跑过来。那女子赤着足，丰盈曼妙的身材在那单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孤男寡女，那女子又穿成这样……李小刀只觉得胸口喘不上气。
只见那女子在老三面前驻足，流转的眼波忽而停在了老三背上的江南叶，蹙了蹙眉道：“他伤得好重！”
边说着边接过老三背上的江南叶，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若不是李小刀与面前这男子青梅竹马，对他比对自己都还了解，必然会觉得面前这二人是生活多年的年轻夫妇……
望着那女子与老三亲密的举动，李小刀心中忽而冒出几分荒唐来。
老三不辞而别，李小刀虽有些难过，却也从未怪过他。可今日一见，却不如不见。面前人已不再是从前人。
李小刀从未想过，人跟人之间的隔阂，竟能在一瞬间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