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锦帐娇（三）

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池塘里，水面波光粼粼，一尾尾红色的锦鲤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偶有小食落下来时便一拥而上，食物殆尽时又一哄而散。
“娘娘，捷报！薛大将军荡寇凯旋归来！”小宫女提裙匆匆而行，传来喜讯。
凭栏而坐，俯身观鲤的少女蓦然回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放下鱼食站起身来问道：“现人在何处？”
小宫女正要回话，忽听一阵清脆碰撞声响起。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身着银甲，步履生风，鲜艳的红色披风晃得人几乎眼花缭乱。
“襄宁！”那年轻人几个箭步便来到近处，一把抱起锦衣绣裙的少女举着转了个圈，兴高采烈道：“可算见着面了！老子想你想得肝疼知道不？”言罢低头吧唧一口亲在了尊贵的小皇后脸侧。
旁侧侍候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低下了头去。内宫娘娘与外男亲近至此，本是不合礼教的逆行，可谁叫连这皇宫的主人——昭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有意纵容呢。
宫中内外甚至暗里流传着一种荒谬无比的说法:薛澄是昭帝为外甥女豢养的男宠。昭帝他自己不愿动小皇后，又忧心她会觉得寂寞，才为她找了这么个玩伴。
襄宁惊呼一声，拍着他的肩膀娇声怒斥道：“薛澄，你想死吗！”
“想死想死……怎么不想死？爷可想死你了！”薛澄咧嘴笑着把尊贵的小娘娘放了下来，自己则半跪在她脚边，没个正形地嬉皮笑脸道。
然而这次襄宁却没如他预料的那样被逗得同他嬉闹起来，她只是微微垂着那双盈盈水润的眸，就那样沉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怎么忽然不高兴起来了？”见状，薛澄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着，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小心问道：“谁惹着咱们襄宁小郡主了？”
襄宁反过来摆弄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按压他的指骨，仍是抿着唇不说话。薛澄于是大手一挥，屏退了周遭的宫人。
等没人了，这才又开口问道：“是不是陛下他管你管得厉害？”
不怪他会这样问，昭帝从前确实把他的小皇后管得很紧。襄宁十几岁进宫，此后一直是昭帝像大人带孩子一样照顾她，很多事情在昭帝看来是为小孩好，在小孩看来则难免会觉得独断专横。因此，从前襄宁常常会对薛澄诉苦。
“近来我才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舅舅。”襄宁终于开口了，她说得非常慢，带着某种不确定和茫然，以及隐秘的失望和难过。
薛澄一时无言，若是在从前，他最不愿意见的就是襄宁对昭帝的信任和依赖，可此时此刻，面对襄宁濒临破碎的天真，他竟开始感激一直以来昭帝将她保护得那样一尘不染。
世上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摇摇欲坠的真心。如果她的真心就此沉没，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心碎的。
然而他只能以苍白的话语安慰开解她：“襄宁，不要胡思乱想，无论陛下是怎样的人，他永远都是你的舅舅。”
“……是这样吗？”襄宁神情怔怔地问了这么一句，须臾，忽然开口，语出惊人地说道：“亲我一下吧。”
亲我一下。
她向薛澄这样要求道，轻飘飘几个字直把他砸得晕头转向。薛澄不由自主睁大了眼，他甚至没来得及深想襄宁说这话的缘由，便狼崽子一样凶猛地吻了上去。
他早就想尝尝小娘娘的嘴巴是什么味道了。
凉凉的，有点甜。薛澄忍不住舔了下嘴唇，随后更为放肆地含住了小皇后香香软软的唇。
*
晚间昭帝在宫中设了宴，为苏杭洗尘接风，一干近臣皆列席在座。
皇后的几案与昭帝还隔着一小段距离，酒宴开始前，昭帝示意襄宁坐到自己身旁去：“过来，同舅舅坐在一起。”
襄宁有些不情愿，僵持片刻才起身挪了过去。
酒过三巡，论功行赏后，不知怎么，昭帝竟提起了要为薛澄赐婚的事，言说京中贵女任他挑选。
薛澄难掩讶异之余，下意识看了一眼居于上首的小皇后，随后朗声笑着推辞道：“四疆未安，何以为家？臣此身既已许国，万不敢因私误公。”
“将军大义，令人钦佩。”昭帝不无赞许地点了点头，眼底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薛澄同大臣们互相让酒的档口，昭帝忽然偏过头看着襄宁，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薛澄都回来了，怎么还是这样不高兴？”
襄宁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一想到舅舅不知有多少事瞒着我，就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知道太多未必就是好事。”昭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地说道：“还是小时候好玩啊，天天缠着我，舅舅给我买这个，舅舅带我那个，怎么哄怎么乖……长大了，反倒是与舅舅离心起来了。”
最开始昭帝的确是不怎么在意这个小外甥女的，任是谁不得已娶了自己的亲外甥做妻子，想必都不会觉得开心的。可是襄宁那么可爱，那么好，最后连昭帝都想要给她一片温暖天地以抵御宫中寒冷。
那时候他会牵着小姑娘的手出宫游逛，也会让人从宫外买新鲜玩意儿回来给她解闷。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经他的手，堂堂皇帝陛下却像个奶妈一样为襄宁操碎了心，事必躬亲把小丫头照顾得仔仔细细。
昭帝在襄宁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照顾着照顾着，渐渐就把这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了。
“襄宁，讨厌我吗？”昭帝的手慢慢覆到了襄宁的手背上，他一触碰，襄宁的身体明显微微紧绷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回答赵钦的问题。
“那薛澄呢，喜欢他吗？”
襄宁忽然想起来那个亲吻，那时自己好像并没有心动的感觉。她要薛澄亲一下，也只是想试试和人亲吻是什么感觉，想明白亲情和爱情究竟有什么不同。
喜欢吗？也许是喜欢的，但似乎又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