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镇的年轻人

很快，这台无人机的信号出现在数字贵族议会的眼前。解析器所在的根服务器非常老旧，伴随着永生天堂不断扩张，服务器结构也不断变得更加精密和完善。这唯独这台根服务器无法替换，这台服务器距离永生天堂最新的服务器的直线位置甚至超过了一千公里，如此远的距离，却又如此的不起眼，结果导致这台无比重要的服务器却消失在了数字贵族的记忆深处。
现在，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因为数字贵族们甚至没有办法复制这台不起眼的机器。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抢夺解析器，可现在的问题是，对于高逸这个外星人来说，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摧毁解析器。那台小小的无人机也许没有足够强的火力，却足以在一瞬间将解析器摧毁。对于死星的人来说，解析器一旦损毁，他们就再也不会有新人加入永生天堂。
这会让他们的世界彻底失去生机。
所以，他们不敢。
无人机在机架和线缆之中穿梭，如同一座精密的金属和橡胶的迷宫。它穿过自动化钢铁厂，自动化塑胶厂，新的机架和线缆在这里被生产出来。它穿过精密工厂，看到一根根硅棒，新的芯片将会从这里被切割、蚀刻，封装。
这是一个完全矩阵化的世界，这里的人们享受着数字化生存带来的便利。却并不知道，他们的灵魂，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缺陷。他们极快的思考速度以及几乎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遮掩了缺陷，可无论如何遮掩，缺陷只是缺陷。
无人机在巨大的通风管道之中降下，躲过缓慢转动的扇叶，经过各种复杂如迷宫一般的连接管路，最终来到一处位置悬停。它伸出机械臂，卸下六枚大号螺栓，打开一处管壁，飞了进去。在这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四周乃至头顶都是屏幕，屏幕上显示的看上去正是雷山所在的小镇，中间有一张座椅，座椅上是一具已经完全风干的尸体。尸体带着做工粗糙的头盔，头盔上满是线缆，这些线缆没入金属的地板之下。
“你来了。”雷山的房间之中，雷山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逸。
“是的，我到了。”高逸说。
“那个技术，在这里。”雷山指了指自己的脑后。
于是那无人机来到干尸的后面，看到头盔后方，插着一块巴掌大的元件，大约是个存储元件。
“帮我把解析器连上，然后，那个归你了。”雷山说，“既然你是重生者，你应该知道如何连吧？”
房间里的高逸点点头。
无人机将头盔上的线缆拔下，一条条连在解析器上，看着上面的指示灯先是变红，然后一阵闪烁之后，变成了绿色。
此时，雷山的房间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而雷山那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门被很粗鲁地打开，刚才那个中年女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雷山！一大早晨的你不上学怎么还蹲家里？你们老师说你昨天晚上没去上晚自习！你是不是又去跟你们战队那帮不学好的混蛋们通宵去了？”
那女子一把揪住雷山的耳朵就往外拖。
“还有你！你是他们战队的负责人吧！赶紧给我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女子指着门外。
此时的雷山眼中满是泪水，喊道：“妈，你别拧，疼！”
“哭啥？你还有脸哭！你看看你那成绩，我都想哭！整天就知道玩电脑，你说你长大了之后能做点啥？赶紧给我滚去上学！”
砰地一声，门在背后被关上了。
高逸站在门外，听到里面带着哭腔喊道：“妈，我想你……”
随后就是一声更大嗓门：“你这是跟谁学的？少在这恶心我！今天你说出花来也得上学去！”
小小的房间里，无人机将头盔后方的存储器取下，数字空间里，高逸也已经离开了出租屋，迈出一步之后，人却已经来到了一旁的小山上。
这里是出入的唯一通道，高逸坐了下来，清风吹拂，他的心情却无比愉悦。
没有了全视之眼的压抑，在目睹了刚刚的一切之后，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情，那是一种人与人共情所带来的感情。这种感情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让灰暗的心情变得晴朗，更让他体会到了阳光的美好和花朵的芳香。没有了肉体的桎梏，没有了同步自漫步少女的痛苦回忆，此时他的所拥有的，仅仅只是作为高逸这个个体的所有回忆，回忆之中虽然充满了阴暗的痛苦。可就在这个小镇之外，他却充满了愉悦。
我很快乐。
高逸对自己说。
雷山来了，此时的雷山换上了一身校服，背着书包，面对着高逸。
“你能懂吗？”雷山问。
“是的，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高逸说。
“谢谢你。”雷山说。
“不必，只是各取所需。”高逸说。
“我想请你最后帮我做一件事。”雷山说。
“什么？”
“切断这里的数据线缆。”
“你这个世界将会物理上失去拓展的可能性，当你的服务器老化，你们将会无法备份。”高逸说。
“我知道，我计算过了，我的服务器大约将会在一百年后达到运行极限。到那时候，我，我的母亲，将会如同一个真正的人一样老去，我们的思维变得迟钝，我们不断丢失记忆，一直到最后一刻，我们失去所有存在。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在这个小镇开心的生活。”
“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一个小镇，几乎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雷山说。
“我明白了。”高逸说。
“那么，我去上学了。另外，永别了。”雷山说。
高逸重重地点点头，化作一股数据流，消失在雷山面前。而在那小屋之中，无人机伸出激光器，在那些线缆上切了一刀，雷山所在的小镇外，唯一通向外界的公路突然崩塌，两侧山体滑坡，将整个小镇封锁起来。
而雷山，此时，却已经出现在教室之中。
这里有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回忆之中的一切。这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刻，因为他知道，当他放学之后，他有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