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变生

武朝宗勉力勒住跑得发了性子的坐骑，仓惶四顾。
茫茫暗夜中，寒风怒吼，大雪纷飞，前有急流，后有追兵。武朝宗顿了一顿，面现阴狠，咬牙调转马头，只等那追兵近前，心道：倒要看看是何人将我逼到如此地步！便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你轻易如愿！
风声中，听得追兵越来越近，终在百步之外停下。旋即数根火炬亮起，只见领头阵中一人婀娜矫健、长发飞扬，沉沉假面下，双眼映着火光亮如星子。
武朝宗双眼一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原来是你！”
“久违了，武都头。古北口叫你侥幸逃脱，如今还是我手下败将。”那人笑吟吟道，正是萧绯。
一个时辰之前，萧绯率部潜伏在一水之隔的草荡中，原本要接应耶律敖卢斡一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队怨军杀光一队乱兵之后，将耶律敖卢斡押走。只有李灿悄悄泅渡回来，带回耶律敖卢斡的话，让她“速离此地去寻援军”。
依着萧绯的性子，自然是不愿就这么一走了之。部将苦苦相劝，萧绯却偏要去那怨军营中要人。末了还是依李灿建言，趁着包围密林的敌兵散尽，悄悄又潜入密林，埋伏在怨军营旁等待时机。
这一等，还真等来转机。
眼见郭药师与武朝宗对质之时，怨军营中忽然大乱，萧绯便欲趁乱劫营，却巧之又巧，半道竟与耶律敖卢斡一行人相遇汇合，才知形势逆转，郭药师竟已投诚，正与众人合力活捉武朝宗。
耶律敖卢斡恰须一部人马隔断武朝宗与其大部，并将武朝宗往西赶到拒马河边。既遇萧绯，便由萧绯率部前往。
离开十里堡之时，李灿带了些闪雷，用于暗夜可辨识敌方。萧绯便令李灿迫近后放了几颗，防着武朝宗如当年在古北口一般乔装逃脱。
事事顺遂，萧绯率众逼迫追赶武朝宗，看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向死地，只觉连日来心中闷气一扫而光。到此刻终于将武朝宗堵死在拒马河边，见他再无逃脱可能，萧绯心中自然大畅，言语间不免得意嘲讽。
武朝宗听罢，冷笑道：“郡主对我念念不忘，用了这许多心思将我留在此地，却不舍得杀我，得美人如此眷顾，真是三生有幸。”
此话一出，萧绯身侧的契丹将领便冷喝一声：“武朝宗！嘴里放干净些。郡主岂容你觊觎！便是要留你命在，也多的是法子整治你！”
萧绯眉头一皱，低声道：“耶律阿古则！谁准你说话了？”
武朝宗得了不死的准信，心中大定，哈哈笑道：“耶律兄，当年在古北口我便已打探清楚，你身为贵胄子弟，甘愿屈身在个娘们身边做个统领，不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你肖想得，便不容旁人惦记么？可怜呀，美人如花隔云端，你这两年来毫无进益，看得见吃不着……”
话说到一半，便见萧绯满面怒容，举起一架弩箭便射将过来。只是隔得远了，武朝宗又身着生铁重甲，那弩箭正中武朝宗胸甲，却箭头一滑，将将落下。
武朝宗哈哈大笑，面上隐约可见疤痕扭曲，望之如鬼：“你奈我何！你要我死，容易。想要活捉我，怕是难上加难。我想想，你为何要我活……”略一沉吟，笑道，“我知了，定是为了找出幕后之人。这又何难。只不过，你能给我的，那人都能给我，只怕跟着那人，我的前程还远大些。除非……”
萧绯心中怒极，恨不能一声令下杀了此贼，却碍着耶律敖卢斡之令不能杀之，只冷冷道：“除非什么？”
武朝宗收了嘲讽笑意，正色道：“我心慕郡主已久，若郡主肯嫁与我，我便是奚王快婿，可保不死，自然愿到圣上面前指认那人。如此，晋王的储位稳了，奚王的荣华全了，我的前程有了，郡主也得了个爱重你的夫婿，正是皆大欢喜！”
萧绯还未发声，便听她身侧奚将一声怒喝，策马出阵：“武朝宗，枉你身为武人，却只卖弄口舌！若还是条汉子，便出来和我一决胜负！”
武朝宗摇头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斡离不，你何必气急。知你乃难得忠心之人，我若娶了郡主，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斡离不大喝一声，射出一箭，正中武朝宗坐骑。武朝宗猝不及防，被惊马甩到地上，也不起身，只躺在雪中哈哈大笑，直笑出泪来：“亲亲小郡主，你奈我何！若逼得急了，我自作了断，你又拿什么与晋王交待？”
萧绯深恨他言语轻薄，一时却无可奈何。二将面面相觑，也无计可施。
正僵持之中，李灿上前，低声献策，又送上一具精巧弩箭。
萧绯忙接过李灿所献之小弩，细细端详：“这箭上之药果真有用？”
李灿揖道：“回郡主的话，这是杨神医配的药方。我们进山打猎，若是遇着熊瞎子，便用这个。只要射中一箭，不出百息必倒。”
耶律阿古则怒视李灿：“郡主切勿以身涉险！我自请一战！”
萧绯淡淡看他一眼，摇头道：“只有我去，武朝宗才肯出头，如此方有机可乘。”
斡离不也欲出言相劝，萧绯笑道：“我又不傻，打不过便逃就是。”说罢高声道：“武朝宗，你可敢与我一战？”
武朝宗百般激怒萧绯，等的正是这一刻，当即起身道：“郡主果然女中豪杰，我岂敢不应！只是，我若胜了，郡主便须网开一面，放我离去。我若败了，自当俯首认罪，供出幕后主使。”
斡离不怒道：“你先前不肯应战，如今竟又肯了？果真无耻！”
萧绯却策马出阵，冷冷道：“既如此，便来战。”
李灿着人燃起十多根长炬，立于阵中。
武朝宗见火光熊熊之下，雪地上并无埋伏，只有萧绯一人缓缓策马上前，顿时心中大喜，再无疑虑，驰出阵来。
二人行到相距十步，各自停下。
武朝宗凝神望去，火光映衬中，假面下的萧绯眼波泠泠，红唇微翘，不由心中一动，低声道：“郡主，我适才所言，句句……”
话未说完，忽见萧绯蓦地从身后闪出一架弩箭，迎面便一箭射来。两人相距甚近，武朝宗闪避再快，也不免让那弩箭擦着面颊而过。
刺痛中武朝宗一抹脸，手上已见了血迹，不由又痛又怒，冷笑道：“郡主好狠的心！”
萧绯见武朝宗面上挂了血痕，心中一喜，待要策马离去，武朝宗却已追到近前，高喊道：“郡主连我一招也不敢接吗？可怜奚王英雄一世，却身后无人！”
萧绯最恨人说阿爹后继无人，一怒便抽刀转身劈他坐骑。谁知武朝宗见机极快，反手一挡，又将刀掷出，反将萧绯的坐骑一腿劈伤。
惊马跃起，萧绯落下马去，顺势就地一滚，将将避开武朝宗俯身探下的手，却恰好对上一双高高扬起的马蹄，正要翻滚避开，一只手却已脱臼，剧痛下全然无力支撑。
这一下变起突然，连武朝宗也始料不及，见萧绯未能避开，正欲勒马转头，却知这一转头便要前功尽弃，闪念间横心一咬牙，任由马蹄落下。
萧绯自知难以幸免，不死也残，只将双眼一闭。斡离不的怒吼，耶律阿古则的惊喝，马踏声，风声，箭矢破空之声，齐齐涌入耳中。接着便是惊马长嘶，武朝宗大喝：“何人？何人？”声音仓惶如见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