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又见青袍

窗外忽然响起类似铁链拖地的声音，似乎又不是铁链，那声音之间仿佛还夹杂着人足在地面拖行前进之声。苏安注意到声音，右耳动了动，他警觉起来，欲示意苏青，奈何苏青连赢了三把花牌，此刻正蹙着眉仔细研究手中的牌子，浑然不觉身外异动。苏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每次玩牌都格外沉溺忘我的掌柜十分无语。他探身抢过苏青的牌子，苏青下意识要接，牌子哗啦啦被苏安扔掉，苏青气急，拔高了声音，道：
“小安安!作甚么抢我牌子！”
苏安又翻了个白眼，食指抵唇，道：“嘘！掌柜的！”他以下巴示意了下窗外，又道：“您听”
苏青这才注意到异响，她扒在破窗上向外望，破屋斜前方的当铺和其并排的商铺间隔了条五人宽的小巷，刚好可以看清山塘街的情形。只见街上两列人正以格外缓慢的速度前行，这些人的脚腕处都套着铁链，这些铁链将前人与后人连在一块，随着僵硬前行的动作，铁链滑过地面，掺着拖沓的脚步，发出当啷~呲~当啷~呲的声音。苏青注意到这些人都闭着眼，她招来苏安，道：
“小安安，你可见着，这些人身上没有人气”
苏安接道：“却能照常行动。”
二人对视了一眼，苏青：“走吧，跟上去看看。”
夜色愈沉，方一阵风卷过，树影绰绰，一轮弯月高悬于树顶，清浅的月辉将普集城笼住，两个身影俯身跃于山塘街两边的屋顶上，像猫一般无声无息。苏青二人不远不近地追随着街上那两列缓慢行走的“人”，她注意到队尾拖着三人，皆双手被缚，其中两人似乎已经晕死过去，躺地任由铁链拖行，尚有一人随着队伍走得跌跌撞撞，两步一摔，步履沉重得于两列“人”无甚差别。苏青足尖轻点，跃落于队伍后面，她并指点额，眯起双眼在这三人周身逡巡检查了一圈，三人周身显出笼身的阳气。
是活人。
苏安紧随苏青跃落于队尾，苏青侧首与其相视点头，二人捏诀，欲断了缚住三人的铁链，诀落，铁链安然无恙。苏青欲再捏诀，一只手止住了她的动作。那手修长清润，掌心宽厚干燥，苏青感受到其掌心传来的温度。她警觉地看向这手的主人，恰好那人也看过来，二人对视，那人眼睛明亮如星，隐隐看得出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微微上勾。他对苏青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莫动。苏青隐约觉得这人熟悉，脑海滑过三途河上的青袍蓑笠和乌银，她眨了下眼，心道：“财主！”
青袍男子收回手，落后两步，慢悠悠跟着苏青二人行于队伍后面。
这人不该在鬼界吗？此刻出现在普集城未免有些奇怪。分不清此人好赖，但看来也非敌。苏青不再管他，也未再试图断了铁链，三人静默地跟着队伍。
普集城墙由平砖砌筑，此刻高大的朱红城门紧闭，那两列队伍犹如无物般径直穿过城门，凭空消失。眼见快到队尾，苏青忍不住从身侧的乌坤袋中掏出红伞滕匿，化伞为刀向铁链劈去。铁链应声断裂，碎成粉末。那解缚的三人被这股力量震得向后弹出，苏安飞身上前揽住三人，逐一放落在地上。队尾尚有七“人”未穿过，那七“人”仿佛受了刺激，原本僵硬缓慢地动作突然变得极快，飞扑向苏青几人。苏青抬伞虚砍，藤匿上的刀气飞出，震开迎面扑来的“人”，那人却机械般地重复扑过来的动作，双手弯成爪，抓向苏青的脸。苏青定睛看向面前的爪，那已经算不得是人手了。只见手上皮肉全无，仅剩发灰的森然白骨，隐隐散出潮湿腐朽之味。即便是在鬼界已见惯了奇形怪状的鬼民，但这玩意儿出现在人界，这可就...加上苏青嗅觉一向过份灵敏，被这味一呛，差点跪下，鬼界每日有清道夫整理，算的上空气清新！人界的这非人非鬼还散发恶臭的东西，真是！！她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
我日了，这啥玩意儿！！！
晃神的一瞬，面前的手已被一道鞭子卷走，苏青侧首，青袍男子恰好闲闲收鞭，夜风贯入衣袍，卷起男子衣角，他长身玉立于黑夜之间，周身似有清辉笼罩，颇有...
...仙风道骨之味，苏青心想。她向男子拱手作揖，道:“谢过！”
话音未落，又一道白爪上前抓来，青袍男子松开握住鞭身的左手指尖，右手举鞭侧扫，落鞭之时卷住一“人”，将其甩向城门，铁链声啷当响起，被甩出的那“人”连带着其他六个，一同飞向城门，隐入其中，不见身影。苏青奔上去，未及城门便被弹出，她伸掌碰了碰，被一道透明的结界挡住。
“妖气。”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苏青后退半步，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处，后背却贴到一个温暖的胸膛，鼻尖也若有似无地擦过男子的下巴。那人身形未动，也抬掌碰了碰那层结界，他手臂抬起之时，苏青感觉臂上擦过一阵温热。她慌忙跳开，却撞上结界，又被弹回，整个人直直扑向近前的青袍男子，脸颊撞在男子胸膛，鼻尖萦绕了一股清洌的香气。苏青脸色瞬间爆红，连带着烧到耳根，她愣住，竟忘记起身。
须臾，头顶又传来那道低沉的声音：“苏...苏掌柜？”顿了顿又道：“还好吗？”声音在胸腔震颤，苏青靠在上面，觉得耳朵有些痒。
她抬手压了压那只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讪笑着抬起右脚向身侧挪了一步，错开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小场面啊苏青！小场面，不要在意！”随后侧首向男子咧了咧嘴，继续讪笑：“...公子胸肌不错。”说着冲男子竖了下大拇指。
呸呸呸，话说出口，苏青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投怀送抱又...对方一定觉得我是个老色痞，啊啊啊老娘的清白！！！苏青简直想抱头抓狂。
守在三个昏迷的人类旁的苏安，一脸神秘莫测地看着苏青二人，感叹：啧啧啧
苏青的耳朵忍不住又红了，侧眸瞄了眼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那人嘴角上扬，心情还不错的样子。TMD能不开心吗！本姑娘这么一个风姿绰约、举世无双的鬼界第一貌美老板娘投怀送抱诶！苏青抚额。
那男子看向苏青，道：“苏掌柜，下次再见，可唤在下隶娑。”话毕拂袖转身，身影一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