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黑影

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死的缘故，今儿一整日都未曾见到传言中的女鬼，也未有任何消息动静，花府老爷更加相信张道士劝退了女鬼。临近傍晚，花无奚在府内设宴款待众人，天真紧紧跟在苏安身边，手舞足蹈地和苏安说着什么。不过几乎都是天真在说，苏安偶尔点个头，有时回一两句“哦”“是吗”“很有趣”，也略显敷衍。苏青不紧不慢地走在二人之后，细心留意花府四周，偶尔眼神落在二人身上，总不自觉嘴角上扬。
怎么回事，两个男子，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气氛略显甜腻，苏青忍不住摸摸鼻骨。
不知不觉已到宴堂，苏青随着众人落座，花老爷注意到苏青，以为是儿子的哪房小妾之女淘气，正要赶她，苏安察觉。拉过苏青，道：“这是天真道长收养的妹妹，自幼无父无母，在街头流落。天真道长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借宿花府这两日，思及妹妹，便差我暂时先接进府。花老爷不会介意吧？”
都是为花府驱邪保平安的贵客，花无奚哪里敢说不，他道：“原是如此，那花某自是要好好招待。”他唤来下人，吩咐为苏青准备客房之事，苏安道：“前日您为天真道长的另一位道友准备的客房现在恰好空出，妹妹住那即可。”顿了顿又解释：“那一位有事先行离去了，由于走得急，并未来得及向花老爷告辞，还请见谅。”
天真道长自是明白苏安说的是苏青，便只在一旁应和：“是的是的，此番真是麻烦花老爷了。”
这事到此翻篇，花老爷举着杯盏向在座的众人致谢，无非是说些场面话，苏青一句未听进去。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动筷，苏青如释重负一般，举筷去要去夹肘子，奈何人小手短，几次都够不着，苏青跟那块肘子杠上，正此时，一双筷子夹住肘子，苏青蹙眉看向筷子主人，那人冲她笑了一笑，将肘子放进她碗里。苏青呆了一呆，想不通隶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他此刻披了件月白长衫，帮苏青夹了肘子后就回头继续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优雅。苏青听周围有人唤他娑老板，心里暗道这人身份真多，在鬼界见到他时是三途川的蓑笠翁。在城门遇见他时舞得一手好鞭，周身法力无法探清，气息像刻意隐了一般，也令苏青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又变成娑老板？
好家伙挺神秘啊！
苏青总觉得他与鬼链兵脱不开关系，便又偷偷拿眼瞧他，即便模模糊糊看不清，也仍能从分明的轮廓中看出点柔和坚毅出来。
不像坏人。苏青下定论。
正想着，那人又给苏青夹了一筷子青菜，哄小孩一般揉了揉苏青的脑袋，道：“多吃青菜才能长高哦”
好温柔。
许是对龟速吃饭的苏青看不下去，隶娑隔着苏青，微微探身同天真作商量：“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合礼仪，天冷饭菜凉得快，令妹吃饭这般慢，怕是会肚疼。我在家中常帮父母照顾弟妹，不知可否帮忙喂她？”
天真只顾和苏安说话，听及此，又看看神游天外的苏青，想了想边点头应允。
苏安听他们这边动静，心里腹诽：掌柜的哪里是吃饭慢，这顿饭她原本便是做做样子。原本想替苏青拒绝，天真那却已经应下来了。“哥哥”都答应了他能怎么样，左右苏青不做戏便会自己拒绝，于是也不管了。
隶娑长手一捞，将小小一团的苏青抱到腿上，拿过苏青的碗，就着苏青的肉乎乎的手，将饭菜喂到苏青口中。苏青正放空自己，无意识地拿勺子戳碗里的米饭，冷不跌被抱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手被握住，那双修长的手带着苏青，舀起碗中的饭菜，送进她口中。苏青不自觉张口吞下米饭，被呛住，忍不住额呵额呵咳起来。举止从容的隶娑终于有点不从容，忙放下勺子，一下一下地帮苏青拍背顺气。苏青听那人轻轻笑了声：“真笨。”
脸有些烫，周围有人开玩笑：“娑老板这架势，倒真像疼自家闺女。听闻娑老板尚未娶妻，不知是否有中意的女子？”那人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不过倒是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娑老板这般人物？”
隶娑轻轻笑了一下，道：“在下倒是有一心爱之人，天上地下独此一个。”顿了顿，目光温柔地滑过一鼓一鼓嚼着饭菜的粉腮，又似遗憾道：“只是眼下她已记不住我了。”
苏青听到中意的、女子等字眼后便格外留意隶娑的回答，此番听到隶娑说道心爱之人，苏青感觉身体里有根弦‘叮’的一声，颤了一颤。
苏青微微仰首看向隶娑，又随着隶娑的目光看向问话那人，那人坐在宴堂正门斜侧，苏青看向他的同时，一团黑影从外面一闪而过。
都是鬼界子民，苏青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返童期的苏青法力几乎全无，却下意识地从隶娑身上跳下来，要去追那团黑影。甫一落地又被揪住后领，苏青回首看向始作俑者，隶娑眉眼弯弯，温柔道：“乖，吃完饭再出去玩。”
原是以为她要出去玩。苏青看向苏安，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朝隶娑扁了扁嘴，奶声道：“我...我要如厕。”说罢挣脱了束缚，一溜烟朝黑影去处追去。苏安也随之起身朝众人抱拳：“小孩子不晓事，怕会绕错，我带带她。”天真不明所以地看着离席的二人，想了想，在苏安身影将将要转过拐角处时，也迈开腿追过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摸摸后脑勺，转身朝众人不好意思道：“我..我也去看看，各位且先吃着，不必在意。”
苏青一路寻着味儿，拐了不知道几个弯，待穿过一丛半人高的灌木，那味儿却突然消失了。她环视了圈周围，觉得有些熟悉，待看到隐隐透出光来的后厨，才明白为何会有熟悉感。她低头望向八方井...
这井果然有问题！
正要跃入，却被一人拎住后领。
喂喂，是不是拎上瘾了！
苏青反手去拍那人，只听苏安从头顶传来：“你忘了现在没法力了？在这待着，我去。”
苏青摆手，道：“算算时辰也快恢复了，你来得正好，先借我点法力。”
“好”
苏安一路很少动用术法，此刻法力还算充沛，他双掌合十个拉出一道荧蓝的光，轻轻抵在苏青左肩。法力从左肩缓缓输入，窜向四肢百骸，苏青顿时觉得轻盈了不少。待苏安收掌，苏青长长伸了个懒腰，两只小肉手撑着井沿，轻轻跃了进去。这是一口活井，井里水不算浅，苏青此刻身子还算轻盈，加上原本身手就不错，且现在还是个孩童的身子，落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水花。她潜入井底之前还不忘将头伸出水面，道：“小安安，你先别下来，我去探探情况，再知会你。”
天真追过来时只看到苏青跃入八方井的身影，他大惊小怪的就要嚷嚷出声，却被苏安一把按住，天真尚未搞清楚情况，惊恐地看向井口，向前伸手指着井口，嘴巴因为被苏安按住，只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苏青淡定地道：“别叫，要把所有人都喊过来吗？”
见天真点点头，他才放手。下一秒又将按住天真嘴巴的那只手微微抬起看了一眼，极其嫌弃地往天真的道袍上擦了又擦。
天真终于可以说话，看了圈周围，后厨应该还有人，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哥哥，怎么回事？”
苏安掐了个隐身诀，暂时将二人的身影隐了，然后道：“约莫是那女鬼现身了，苏青此刻正是去查探。探灵盘可有带着身上？”
天真点头，边伸到怀里去拿探灵盘。
探灵盘甫一拿出，指针便左右来回地躁动不停。苏安和天真紧紧盯着探灵盘，那指针却只躁动，并不指出方向。天真看得心烦，额角跳了跳，暴躁地拍了一下它，像教训灵宠一般，喝了一句：“听话！”探灵盘似乎愣了一愣，停止了躁动。又过了一会儿，天真注意到指针微微指向西北方。他盯住探灵盘，唯恐它又躁回去，扯了下苏安的袖子，道：
“哥哥，你看，指针是不是偏向西北方了？”
苏安看向西北方处，是八方井。不对，严格来说，是井边的那堆小小的破烂。他看向天真，问道：“要不要...再拍一次？”
天真不明白，“啊”了一声。苏安以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探灵盘。
天真懂了，正要去拍探灵盘，苏青带着颤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