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马的事

在历国做生意手续繁多，凡起店立号都必须有一道“安营执”，所有的商号又分“镇商”“郡商”“府商”与“帝商”，其规模的界定是由户寺系统评判，郡商不可在各府之间走动，其他同理，等级森严。
相比之下，在西贺做生意便容易多了，只需在相关机构备案便可，若能攀上硬关系便能开起通行三国的商号。
丁六从娄褐走廊得到启发，虽说那是历国与西贺互相通贸之地，但明显历国的货占据主体更受欢迎，既如此，何不在三国内部开一个纯粹的历国商号？
具体是糖是酒是布是瓷，全然不是丁六考虑的层面，他在想的是起一个商号把这千百货物聚合起来，从而形成一个小的市坊。如此一来，娄褐走廊的中转效用便展现出来，市坊开在各国王城，且不说对周边城镇的影响，但是这三座大城就足够吃得酣畅了，所带来的利润岂是娄褐走廊可比。
这两年来，和上平府尤其是青翥郡商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丁六，烈风旗走货，具体的安排、两边的牵线都是丁六来完成，所以供货的商家绝对不愁。目前丁六没有实力买下历商的货再倒卖到各王城，但这不妨碍这一步的施行。
名义上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牵线人”，替各位老板打工的掌柜，把商号变成一个池子，只要货好便可以放进来，价格也由各家自己说了算。聚到一起成了规模，一个西贺人在此像逛街一样可以买到大部分想买的历国货。
而丁六只抽半成利润，这点钱对诸位商家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把价格稍稍拔一点，付给丁六绰绰有余。但各位商家也都明白，谁家能进谁家不能，这握闸的人就是丁六，原因很简单，他只要和烈风旗通个口风，他们的货连娄褐走廊都到不了。
这便是“庆历合”的由来。
丁六在娄国王都檀城、褐国王都璧城、朔国王都冕城开起来三座庆历合，事情的进展颇为顺利，选址也都是各城的好地方，这一切当然离不开林界的帮助。
这一日，檀城一处古色古香的庄子，丁六小步快走前来拜访。
“稀客呀，丁掌柜。”
丁六抱着一个大木匣，上方刻着醒目的“九重仙”三字，一侧还挂有金色的锁环，“林公子，这是九重仙的老窖酒，市面上见不到，特给您备了一壶。”
林界微目而笑，“怎么？铺面都起来了，还有难处？”
“不不！”丁六忙摆手。
林界素来内心有奇，屠烈那样的潇潇汉子怎会处出这样一个亲密兄弟？有的人精明写在眼里，而这人不遮不掩就刻在脸上，衬着那瘦削兮兮、眉目贼贼的样子，像极了那种没什么正事只管在别人背后使坏的人。
或者说这也不叫精明，应该叫没城府，这家伙总给人一种“狗肚子装不下二两油”的感觉，可关键在于次次见他次次不同，倒不是他这张脸收了几许，而是背后的业子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什么都写在脸上，什么都装在心里，林界大致如此看他。
摆完手后，不说有事也不说没事，杵在那里好像被香薰迷住了也似的，林界又是奇了。
“丁掌柜是要和我一起尝尝这酒？”
“岂敢岂敢！”丁六一下子就嘿嘿满了脸，褶子比岁数还多，“那个……林公子您也知道，我和我哥这两年赚的那点钱都投进庆历合了，眼下庆历合刚刚开张，我这第一笔钱还没见到呢。”
“借多少？”
不曾想，丁六又摆起手来，“不是借钱，是买马的事。”
“买马？屠烈交待你的？”
丁六挠挠脸皮，面有几分嗔怪，“他在历国大张旗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您说这一张嘴就四百匹马，庆历合又不是开了几十年。再者说了，借钱倒是好说，这些年也算熟识了一些头家，可这和买马不是一回事呀，这才想问问您这有没有什么路子。”
林界眯眼看着他，此话倒是不假，有钱可以买到马，但要是上升到一定规模，事情的性质便有变。
马是“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历国与西贺皆有“马政”，马场都是固定的，这东西也如商号一般不是谁人都可养，况且对寻常人家来说，养马难以成为生计。
每一匹马场出来的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每年固定下放。首先是帝室这一波，比如春猎秋猎所需的良马、世子公主稀罕的毛色、安京城内各大王侯的私驾所用，接下来是兵寺系统的选拔，这一块是大头，足以去掉四成，再往后的马匹才能流入商界作为运力。
天下通号，大的十几家，中等几十家，小的上百家，每年都盯着这些马，可以说流入商界还要再分三等。有的人拿相对精硕的、有的人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有的人只能拿歪瓜裂枣。
像屠烈这种连号子还没起来的人，连马市举牌的资格都没有，但要是没有马匹的储备，他连一道像样的安营执都拿不到，对于想立通号的人，这就是个死结。
“林公子放心，龙迪那边我已打好招呼，绝不会冒冒失失一次把马都带过去，分成几批当做备马，一定不给公子添麻烦。”
林界笑了笑，事情还没应，这家伙便已经跑出老远了，不过这已经是老套路了。
“四百匹绝无可能，我最多能替他分担一半。”
“大谢公子！”丁六眼睛一亮，满脸透着一种释然。
“那为何不说两百匹？你做的就是这个准备吧？”
丁六满目陪笑，“公子强力，在下不敢揣度，说来归去四百匹都是我哥他……”
林界猛一扫手，随即话风一转，“说来归去，那口冰鉴到哪了？”
“这……”
“嗯？”
“快则半月，多则一月。”
林界点点头，“我看不如这样，先不要让冰鉴过袁罡的眼，你就把它抬到我这里。”
丁六登时一愕，“公、公子，此物可是袁大人进入宫廷的利器。”
陡然间，林界凝目盯着丁六，“丁掌柜，袁罡要的是进宫还是冰鉴？”
丁六一时错乱，忽然间的林界让人觉得有些悚然。
“你该不会……”
“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马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