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该来的总会来

张伟倒不觉得自己身体里真住进了一位来者不善的神明，但也不合适为他背书，不管怎么说，自己渡过了今天的难关，接下来会如何，谁知道。
“你知道吗，张伟，我差不多算研究东方古代神仙的专家了，以前这事儿我能给你说上一天，不，一个星期也说不完，但今天你坐在这儿，我固然有无数说法可以说，但真到了说的当门儿上，就……卡在这儿了你知道吗？不可说，不能乱说！”李峰忽然有些焦灼，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没事的，没事的。”张伟反过来安慰他。
“叶公好龙，说的可不就是我！”李峰脸上简直是嗒然若丧的失落。
“什么？”张伟有些发懵。
“张伟，我还以为我能给你一些建议呢，但想来想去，真敢说的，不过是一句话，小心点儿，别乱来。”李峰踌躇再三，满脸的歉疚。
别乱来，这差不多也是张伟开车过来路上时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是告诫自己别乱来吗，还是要那位不知是谁的神明别乱来，无论是谁说给谁听，都说得通。
神明附体之后，也许他能从三十三层楼上飞落下地而不伤，在众人殴打下不倒，视他们为刍狗，乃至还会有更多的能力逐渐展现，李峰说“不可说”之前其实说得够明白了。
他是他，你是你。
凡人是凡人，神明是神明，神明附身不是为了解他当时困厄，更不会专门为给他馈赠许多超能力而来，他何德何能呢？自然有其缘由；人常说免费的东西最贵，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总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些礼物是什么，价格又是什么？谁知道。
“该来的总会来，对吧。”他笑着说，觉得坦然多了。
李峰深沉地点头，脸上难说是凝重还是喜悦，给张伟奉茶，偷偷观察，三缄其口。
喝了几杯茶，张伟心神渐定，看看时间快到张逸茹放学，张伟起身告辞，下楼开车往东城区实验中学去，还早到了几分钟。
在路边等一会儿，张逸茹背书包，拎着手提袋由学校门口出来，径直走到车后部，开车门坐进来，招呼一声爸，丢下袋包，摸出手机，自顾自地低头滑起来。
一瞬间张伟有点儿想哭的感觉，就算张逸茹读初中住校以来一直是这样，和他关系冷漠疏离，时不时顶嘴，呛得他肝儿生疼，模样和小时候的静娴机灵比，有长残了的趋势，审美意趣跟他大相径庭，但今下午他几乎失去了这一切，此刻仿佛失而复得，什么也没变，心中有无限感激。
“怎么样，这周还好吧？”他没回头去，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儿。
“还好。”张逸茹淡漠地说，头也不抬，眼睛盯在手机上。
“没闯什么祸吧？”心虚的老父亲唠叨地接着问。
“没有。”张逸茹毫不往心里去，连催他开车也没有，仿佛车已经开动了。
“你看我们是直接回家呢，还是去莲花买点儿东西。”张伟继续问。
“随便。”张逸茹仍然头也不抬。
“有那么忙吗？”张伟忍不住抱怨。
张逸茹这回干脆闭嘴不答。
张伟无奈，发动汽车，先去莲花卖场买了些预计周末用得上的食材。他有意引着张逸茹经过玩具区和运动器材区，只为了哪怕她眼睛盯着某样东西忽然发出光亮来，肯定他立即就捡起来丢购物车里了，但一次也没有。
张逸茹虽然被要求不能边走边看手机，但离了手机，也并不能恢复成从前那个乖巧的小姑娘，还是个怨气既大，浑浑噩噩的假小子样子。
张伟可想而知张逸茹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学校里手机被老师收走，平时不能玩，大概也就是这样。
以前张伟接张逸茹回家，对女儿的感受就是这样，并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不同，其实是张伟自己，才经历了两个多小时前的那场尴尬，和死亡擦肩而过，尤其是，假面被撕开，他不能再是从前的那个他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
由卖场出来，车往家开，张逸茹还是坐在后排，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地开口，“爸，你能不能给我三千块钱？”
听张逸茹开口，张伟心头一热，哪怕接下来她说的是件离谱的事，“你要干嘛？”
“你就说行不行吧。”张逸茹语气立即冷了许多。
要搁以前，张伟肯定说不行，张逸茹从没一下子开口要这么大笔钱；她住校，每周庄静给她两百块钱零花，饭票都是张伟给预存进卡的，要是有专门的花销都另开口的，几乎没有不准的。
这回她要钱，一下子要这么多，是要干嘛？堕胎吗？
张伟打了个寒战，像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车里气氛比刚刚更沉闷，开过两个路口，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说明用途，合理的当然我支持。”
“合理的定义是什么啊，你觉得合理我不觉得，我觉得合理的，你未必同意，”张逸茹先嘟囔了一声，沉默一下，小声说，“我想买双椰子。”
张伟松了口气，想起陈念来，没人比陈念更懂椰子，自己耳濡目染，知道椰子在年轻人里挺流行，要是今天以前，他肯定就否了，没事儿花那钱干嘛，此刻不同，离谱一些才是合理的。
他打开手机银行，要给张逸茹转账，却见余额只剩一千多，想起几天前才交了一份商业保险的年付，剩下这数字没什么不对。
“星期天转给你可以吗？”他有点儿理亏地问，随即想到这不大对，张逸茹大概正是周末要钱用，自己周末也没处找钱去。并不是找不到，开口肯定有，数字说大不大，向谁开口都是件膈应的事。
“我等着用呢。”张逸茹明显松了口气，可以，但机灵地保持着压力，或多或少。
张伟听得出张逸茹其实是同意的，语气还有些小不满，这小小的不满让他感到难受，像心底的一根刺。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数字，1398.84元，还差着一大截呢，该怎么办，要是是9831.84就好了。
数字冷冷地跳动了一下，9831.84元。
张伟手一抖，车头猛地打偏，总算他反应快，在隔离带上蹭了一下便回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