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无可替代

陈签最后决定，若是封彦真的休产假了，若她还想回来，那就不做外聘了，自己先顶上，岗位空着，等她回来再交还。
反正现在培训班规模也没那么大，而且也已经步入正常运营轨道，若只一个人请产假的话，她临时替一段时间的班应该也还可以支撑。
封彦是刚刚怀孕，离休产假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多跟一下，想必足够应付了。
现在这个社会，不计较工钱且负责任的劳动力，还不计较工作岗位时限的，恐怕也只有老板本人了。
只是，一个人请假她可以代岗，如果一下子多来几个，恐怕她想替也都替不了了。
这是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谁都避讳不过——
不是社会想淘汰女性，而是性别的责任决定了，只要结婚生育，女性就必然出现从业空白期，从而给予别人正常替代你的机会。
无法避免。
突然就理解了，越来越多职业女性都延迟生育，甚至不休产假，不喂母乳的无奈，从本质上说，只有一句话，就是不想因此被替代。
所谓不进则退，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
没有足够的准备和足够的资本，停止一段时间后，想要重返职场，便只能做好从零开始的准备。
或许以前的经验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有所帮助，但还是要有能让你发挥的岗位才行。
当年陈签也不是没想过回原来的单位，可是公司并没有新的招聘计划，原来的岗位早就被新人占据，已经干得相当顺手。
即使能回去，恐怕也只剩下被边缘化，或者实在招不到人的临时岗位等等了吧。
曾经她也见到过——原来公司的财务经理孙玉，休完产假后回到公司，迎接她的新岗位是销售部职员。
干了两个月，之后又被强行调岗到客服部做普通客服。
她愤而辞职，干脆闷头在家里考出了CPI （国家注册会计师）证书，然后换了另一家公司。
再后来，周边的人都还想要让夫妻两个再生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好做伴儿。”公婆父母丈夫都这么劝。
她坚决的摇头：“再劝生，就离婚。”从来没在家里面说过重话的她，这句话一出，全家人都沉默了。
此后，也确实没有再劝她再生宝宝。
三年之后，她在新的公司做到了财务总监的位置。
提起来休完产假重新回到职场的那段经历时，同我们一起吃着饭的她，还是端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不堪回首。”她说。
陈签对她脸上的表情记忆犹新——挣扎，痛苦，心酸，还有……屈辱。
“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孙玉不擅长喝酒，没喝多少就醉了。
她满脸是泪，反反复复只说这一句。
那个时候的陈签，还是个未婚的小女孩，对于孙玉如此的表现还不能完全理解——一起吃饭的那会儿，孙玉的儿子幼儿园毕业都准备上小学了。
这么长时间，她的新工作都已经做的十分顺手且优秀了，为什么还会对当初重回职场时的感觉耿耿于怀这么久。
后来陈签自己经历了整个过程，现在回忆起那一段时间仍然心有余悸。更加能理解同样身为女性因为怀孕生子而不得不离开职场前后的恐慌。
所以当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封彦时，收到的是她意外雀跃的欣喜：“陈姐~我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批假留岗！谢谢谢谢谢谢！你放心吧，我一定尽早回来，不耽误工作，一定好好干！”
看着她瞬间迸出亮光来的眸子，陈签欣慰也心酸：“怎么高兴成这样？咱又不是什么大公司，只是一个小小的培训班，以你的能力生完孩子再找工作也不会很麻烦。”
封彦认真解释：“那不一样。第一，我熟悉咱这儿，工作能很快上手；第二，咱这儿虽然小，但待遇不错，您又从来不肯亏待我们，这样的老板不好找；第三，换单位还得要从头再熟悉适应，从同事到老板，要是合适还好，要是不合适，太浪费时间和精力。”
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陈姐，我的一个好姐妹儿，她那个单位一听说她要准备备孕了，就故意找她的问题把她辞退了。根本就轮不到休产假。这次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心里还是很紧张的，怕你现在就把我辞退了~哈哈~没想到你还敢用我~不是国企事业单位，私企您是我见到的头一份儿良心老板！！哈哈~”
陈签摇头笑道：“当然敢用。不过就是三个月的时间罢了，给你发全额工资。好好养着吧。养好了努力给我多翻倍点儿效益~”
封彦也笑：“还是陈姐贴心~放心吧。我现在就开始把所有的工作都整理好，再把下半年招生需要的东西和师生安排都统统布置到位。绝对不会让你的钱白白花在我身上的，我保证！”
不过是正常让她休个产假，却换来感恩戴德的决心，陈签说不清是该喜还是该叹——
说实话，尤其是北方的企业，就连她自己曾经干过的私企，在员工福利和正常应休假的问题上，都拎不清的。
越小的企业，这种现象越明显。
大多数小老板们都是采用了“心不狠，坐不稳”的管理手段，实现了做为“资本家”必要的压榨行为，他们信奉着：反正现代社会竞争这么大，你不做，总有人会做的概念式教条，心安理得地把员工作为一件商品来使用。
一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麻木地挺着，一个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断地索取压榨着。时间长了，慢慢的，人心也就凉了。
但陈签觉得，越小的企业，可能良心就越发重要。企业是老板和员工互相成全的，对自己的员工都谈不上良心，又何以对客户和社会谈良心呢？
一个老板，首先是一个人，而一个人，首先重要的当是有良心这一条。
陈签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从那天起，就开始亲自扑到了培训班里，不再像从前那般主要跑在外面的项目上，对这里有一搭无一搭地来瞧瞧，完全放手给封彦来做。
虽然她是老板，但其实一直没有亲自操作过，只是从旁出主意，提点子，以前过得太省心了，现在就只能多付出一些。
当然，也是有收获的。
下班时，封彦笑着说陈签：“姐，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悟性的老板，等咱们一起再努力一把，一定会成为省城教育界的黑马~”
陈签一边锁门，一边认同地点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