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陵旧事

夜槿。
这名字，她倒是听过。
隐约间还记得，是师父拿来打压自己的时候说的。
彼时自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自以为将术法一脉修到了九成，便天下无人能敌，打伤了好几个不服气自己的师兄。
于是师父指着自己骂道：“你连当年夜槿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把目光局限在当下，与井底之蛙何异？”
叶宁画也恼了。她和师父谢音的关系一直走钢丝般摇摇欲坠，听了这般冷嘲热讽，也毫不客气回怼道：“我倒想知道，这夜槿是哪门子神仙？再厉害也是娘胎里出来的，能厉害到哪儿去？”
这段场景她记忆犹新，不为别的，就为当时谢音给了她特别的回应——两个大嘴巴子。
却没想到，这夜槿还真就是神仙，死了都能被贡成“神女”对待。当年谢音说她不及夜槿十分之一，八成还抬举她了。
谭倾：“巧合的是，当年夜槿所护佑的月陵城，正是依琉璃焰而兴，依琉璃焰而亡的。”
叶宁画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月陵人并非纯正人族。他们身上有魔族血脉，因此灵脉较寻常人更强，也因此受到人类排挤。”
谭倾看了她一眼，“月陵人为了立足人界，最早学会用琉璃焰来抵抗魔物，让人界很是太平了一段时日。人类短暂抛弃与月陵人的隔阂，互相通商，更是促进了月陵繁盛。那段时日，史称‘月陵盛世’。”
“只可惜盛世久了，就总有心怀叵测之人。而月陵的法度，又为此提供了契机。这月陵城与历朝历代都不同，立城以来，一向是神权、王权、相权相互制衡。”
“神权就是神女吧？”叶宁画一面插嘴问着，一面在被褥上戳出了三条线，“那其他的呢？”
“你且听我说完。”谭倾无奈地摁住她不安分的手。
“神权，即你说的‘神女’。月陵城民中，能够化用琉璃焰的女子，会被尊为‘神女’，供奉祭坛之内，能参与政事。神女是整个月陵中对琉璃焰掌控最强者，也因此被视为月陵城保护神，受尽爱戴。”
“王权，即月陵城主之权。月陵城主受制于神女，但可任命新一任神女。遇上举国商讨的大事，也需要让神女知晓。相权实则是攀附在王权之上的，自不必多说了。”
叶宁画听他这么一解释，也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三权行不成制衡，必定会一山不容二虎。那月陵城的败落，莫不是因为......”
“没错。”谭倾道，“月陵末任城主，妄图将神权与王权合一，处处打压夜槿，这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毕竟琉璃焰虽为月陵独有之物，能力如此强大，怎能不受人觊觎。如今人间散落的琉璃焰，正是当年月陵古城遗留下来的。”
叶宁画听后默然。
谭倾以为她是受了触动，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叶宁画瞧了他一眼，“抬爪。”
谭倾：“......”
他偏不依叶宁画的话，抓过她的手腕攥着，叶宁画却寻得了空，一把抽出，警惕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最后是他轻咳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神仙的下场，也落不得很好之类呢。”
“......不。”叶宁画正了正神色，“谭少爷，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谭倾正准备听她分析什么长篇大论，谁知叶宁画东瞧瞧西看看，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少爷，你相信这世上有轮回吗？”
谭倾：“......”
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脑瓜嘣。
叶宁画吃痛捂住头，方才那点讨巧的狡黠顷刻消散了，一句“滚”还没出口，他就淡淡答复道：“别多想了，夜槿她不会有转世的。”
他的回答难得波澜不惊，“当年她为守月陵城，动用禁术，彻底魂飞魄散了。怎么，你还想着和神仙沾点亲、带点故？”
叶宁画不言不语。
“所以我为什么不信神，也从不喜欢上庙呢。”谭倾靠在窗边，向外望着，“既然‘神’与人都逃不过一死，放远了来看，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照旧风轻云淡。可叶宁画却隐约听出了些惆怅。
就好像......他和夜槿，是交心交底的好友。
即便那个人，已经死在了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