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之症

就这么被颜齐抱着，俩人形容古怪地遥遥坠在宁璃后面，眼见着他走向村西头一户泥墙草顶的落魄小屋。
他走到门前，轻车熟路地叩开木门，里面迎出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远远看着似乎很是高兴，跳着脚亲密地跟他抱了抱，他也显露出少见的温柔亲切，弯腰轻拍着小女孩的背，与她一同进了屋。
颜齐见到这一幕，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色说：“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竟然在这穷乡僻壤金屋藏娇，孩子都这么大了！”
易淳则满脸黑线地说：“你脑子里天天都想什么呢？宁璃今年二十二，那孩子看起来少说也十岁往上了，你意思是他十岁出头就当爹了？”
颜齐拍了拍脑门：“对，也是，那这是他的小媳妇？”
易淳翻翻白眼，也不知颜齐为何始终放不下对他私生活猜疑的执念。
见他们已经进屋关了门，颜齐立刻抱着易淳摸过去，听墙根才是正经事。
他们靠在泥墙木窗底下，屏息凝神，静静听着屋中的动静。
先是刚才那小女孩的声音：“璃哥哥，家中一切都好，你莫要太忧心。”
屋中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欢叫着喊：“璃哥哥璃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啊！”
听到这里，易淳无声地戳戳颜齐的额头，不出所料，那女孩是他的妹妹，而家中应该还有个更小的妹妹。
只听宁璃用少有的柔暖语气说：“云锦，现在天织神女现世，我越发顾不得回家了，但眼下时节又不好，为兄又不能在家照料，苦了你一个人，要照顾爹，又要养育云绣，我真是……”
“哥哥，别这么说，我们家能出一位离卦护卫，是全家的荣耀，你安心护着天织神女，匡扶这世间正道才是大义，家里，一切有我呢。
如今绣儿大了，也不那么皮了，还能多少帮衬着我做些事情，日子反而比前两年轻省了，你放心。”那被唤作云锦的女孩声气还很稚嫩，但说出的话却透着被世道千琢万磨的老成持重，小小年纪，通情达理至此，更是叫人怜惜。
宁璃：“好，好，我带了些财帛衣物，你不必太过节省，找人来把这屋顶修修，让家里也过过舒心的日子，过些日子，我再送银两回来。”
云锦：“哥哥，有你在，这个家的日子就舒心着呢。”
宁璃：“快引我去见见爹。”
这时屋里一阵沉默，难堪的寂静令屋外偷听的两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宁璃：“云锦？云锦？爹怎么了？”
云锦：“没，没什么，爹在里屋呢，只是……只是他的病，越发重了，这两日，已经开始食不下咽了……”她说到后面，已经哽咽起来。
随后便是一阵脚步窸窣声和推门声响动，宁璃没有说话，直接进了里屋。
易淳已经呆住了，她没想到宁璃一副冷傲公子的样子，家中会是这样的落魄境地。
颜齐伸头看看这屋的构造，回身背起跟她一起贴墙缩在窗户底下的易淳，沿着墙角摸向另一扇窗口。
易淳不禁生出另一番感慨：“姐姐，你这听墙根的技艺可真是炉火纯青啊。”
颜齐一拧她大腿嗔道：“嘘！别说话！”
那扇窗里，正是一间卧房，只听得一虚弱的男声咳喘不止，激动地说：“璃，璃儿，你回来了！”
宁璃心焦地说：“爹，我回来了，你怎么样？”
那虚弱男声紧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躺在床上数着日子，等那一天到来罢了。”
宁璃语气越发慌起来，几乎都带着哭腔：“爹，您别这么说，我们正要去遍访世间名医，一定可以找到人治你的病的，一定的爹！”
宁璃的爹顿了顿，又咳了两声才说：“你就别管我了，我已经这样了，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挨到日子，好随你娘去了，也好在那头，陪她过几天宽心的日子。
倒是你，千万要记得我的嘱托。”
宁璃哽咽道：“孩儿，孩儿记着呢。”
“别怪为父的唠叨，此生最后一点牵挂，便是你们三个了。
若是你体质特殊，不得这病自然是好，以后这两个妹妹，少不得要靠你养老送终。
若是哪一天你不幸病发，记得趁还能动弹，早些回家来，云锦云绣，自是不会丢下你不管，你们兄妹三人，也可相互照应。
只是一点，你一定要记得，万万不可招惹其他女孩子。
我们这一门，既逃不掉这病的纠缠，就让它在你们这一辈，终结了这凄苦的命运，不要再拉一个无辜女子下水，落得跟你娘一样的下场，操劳而终，耽误她终生。
你们两个也是，这辈子，就别寻思着嫁人了，若是你们再有了孩子，我们家的悲剧，又要继续周而复始。”
他一边说，一边隐隐有小女孩的啜泣声传来。
宁璃也悲戚道：“儿子谨记，放心吧。”
这时墙根底下的两个女人已经捂着嘴哭成了泪人。
特别是易淳，面上泪流不止，心口更是惊涛骇浪：他们家原来是有什么遗传病吗？难道他始终不愿接受我竟是因为这个？
想到这里，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破门而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不应该的冲动，撑起身子准备离开，颜齐见她一动，忙慌张地去拉她的衣角。
但就在这时候，那扇单薄木窗同时应声而开，两个人泪眼婆娑，就这样隔着扇窗户四目相对。
易淳心中翻江倒海，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宁璃先开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颜齐这才插着腰站起来，吸吸鼻子，假装无事地说：“哎，又被你发现了。”
宁璃有些恼火：“你俩哭这么大声，我爹都听见了，好吗？”
易淳见行事已经败露，于是心一横，顾不得他的质问，双眼直直盯着宁璃，问道：“你一直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这个？”
宁璃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并不回答，而是说：“你们先回村长家吧，我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