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昨夜又是一场疾风带雪，满院都白了，屋檐下挂着冰溜子。
小虎子在寒风中搓了搓手，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惊得一群安静睡觉的鸡咯咯叫着炸了毛。院里是石阶上的雪已经被他扫得干干净净，他望着十只鸡起了主意，无需别人吩咐，就上赶着去喂鸡。却不料那十只鸡正在气头上，追着他满院乱窜，差点爬到梁上。
小虎子一个人无依无靠，楼青青便让他留在府中，包吃包住，扫扫地就行。等春节过完了，还要送他去学堂。
小虎子怎能白白受这样的大恩，总想着帮忙做些事儿，可府丁们却跟他说，不要随便去打扰了夫人的清静，便算是帮忙了。
他虽然很想去见见夫人，但听说自从见过燕云的尸体回来之后，夫人一直精神状况很不好。大人还去请了江老来，江老是当代圣手啊，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华佗再世，他看过之后，说夫人看上去很清醒，但能是臆症，毕竟很多病人都认为自己没病的。
大人把夫人那些话向江老透露一些之后，江老惊骇地瞪大了眼，摇着头：“这也太荒谬了，一定是臆症。”
小虎子听了一耳朵，也觉得离奇得紧，夫人怎么说如此惊世骇俗的东西？他也觉得荒诞至极，全然不能理解。可夫人明明平日里是那样清醒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疯成这样了？想必那晚见到燕云的尸体，被狠狠吓着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毫无章法的话来？
小虎子越想越觉得心虚愧疚，若是他那时不来求夫人便好了，那么夫人何至于被吓成这样？夫人多好的一个人呢，不嫌弃他是个乞丐，给他吃穿，还为贫穷人家的孩子开办学堂。大人也是难得的好人，他是知道的，大人时常去济世堂帮江老坐堂，不收诊金，而今却成天为夫人的事愁眉不展。
小虎子想着，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自己去替了夫人，也不算辜负了夫人的照拂。
厨房传来了阵阵香气，今天烧是西湖醋鱼，还有夫人亲自腌的腊肉，是大人特意吩咐的。负责厨房的府丁端着饭菜出来，正看见坐在台阶上抓耳挠腮的小虎子，他知道小虎子一直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夫人，便朝小虎子喊了一声：“小虎子，过来！帮我给夫人送饭菜去！”
小虎子忙站了起来，端着饭菜去了，走到门口，听见里边传来夫人的自言自语：“系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吗？你也出不去吗？”
小虎子顿住了，站在门口回也不是进也不是，他心想，看来夫人的病真是挺严重的，屋里明明没有旁人啊，夫人在同谁谁说话呢？
里边又说：“系统，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小虎子尴尬的站在门口，里面却突然安静下来了，门开了，夫人接过饭菜道句谢便回了房间闭门不出。
小虎子摸不着头脑，夫人先前是很乐意同他聊天的，夫人爱听他讲流浪时的见闻和民间的传说。又听府丁说夫人得病前喜欢躺在太师椅上，在院里晒太阳，看那十只鸡追逐打闹。生病之后性子也变了，终日闭门不出，愁眉不展。府丁去夫人房里打扫时，有时见夫人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尽是他们看不懂的东西。
小虎子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看着冰雪消融，天朗气清，斟酌一番，犹豫再三，才去敲了敲门：“夫人，今天天气很好，您出来走走吧？”
里面静默了一会，才终于有了脚步声传来，夫人开了道门缝，浅笑着道：“小虎子，你自己去玩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小虎子偷偷打量了她一番，挫着衣角嗫嚅着说：“您总闷在屋里也不好啊……”几日不见，夫人憔悴了一些，面色不及以前红润了，整个人隐在阴暗里，看上去竟有几分死气。眼神也与先前不同，到底怎样呢，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夫人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他娘教他，人要是有了烦心事就要多笑笑，这样一来，心情也会变好了，他却觉得夫人笑得很勉强很无力，反倒看上去更消沉了。
夫人沉默片刻，推开门出来，连头发也没梳，面上不沾一点儿脂粉，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她蹲在小虎子面前，轻声问：“小虎子，你也觉得我得了癔症吗？”
小虎子正要摇头，夫人神色正了一正，故作严厉地说：“小虎子，你可不会说谎的哦。”
小虎子愣了愣，皱着眉为难地低下头去，揉着衣角，小声呢喃：“夫人，您只只那晚被吓着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对不起夫人，都怪我，我不该来找您……我不该带您去看那尸体的，都怪我……”
夫人拍了下小虎子的脑袋，看见小虎子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帕子给他擦干净，调侃道：“你哭的好丑。”
小虎子一听，便把哭声憋了回去，打起了嗝。
夫人轻声道：“不怪你，我是那晚之后想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可我原以为……算了，小虎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小虎子忙点头，把脸擦干净，在门口等着夫人。夫人没多久便出来了，头发拿发带简单束上，顺手取了件袍子披上就出去了。小虎子知道夫人以前多少会打扮的像样一些，而今连头发都懒得梳了。
夫人走出檐下的阴影处，被阳光照的眯了下眼睛，停住脚步，缓了缓，那十只鸡围了上来，对着夫人一阵咯咯乱叫。
夫人闻声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和小虎子打趣道：“幸好我最近胃口不好，否则它们早就没了。”
小虎子心说您才不会呢，再来之前就宝贝得紧，嫁个人居然还把他们捎带上了，您哪里舍得吃？菜是倒是想了上百道，也从没见您动真格。
夫人带着小虎子走出了院门，两个府丁见了，相视一笑。还是小虎子去有用，江老说要治这种病，病人的心态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