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雪与血

六月，没有飘雪。
可有冤情。
“我阿爹阿兄没有谋反，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你可以不见我，可你不能听信小人谗言，诬陷忠良啊……”
女人被拒之殿外，跪在炎炎烈日之下，膝下的白色衣裙染上了醒目的红色，已经三天了，她跪在这里三天三夜，眼神涣散，声音嘶哑，却没人敢上前拉她。
殿门被缓缓打开。
这三天三夜，她不是第一次见到陛下的面，这是见的第四面。
前三次，她不是被侍卫拖开，就是被宫人给一脚踹开，卑微至极，也仅仅只换来那人冷冷一瞥。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那一眼，将她所有的希冀都粉碎得一干二净。
白若雪脑袋昏沉，她很久很久没有合眼了，此刻她正身处万丈深渊，只差一步，就会跌进那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李总管尖锐的声音像是一把刀钻入她的耳朵、绞进她的脑子，身上那些零星的痛楚都敌不过此刻的头痛欲裂：“陛下念娘娘久居深宫，不知世事，且饶你一命，为何娘娘还是如此不知好歹，闹个不停，扰陛下清净。”
白若雪眼前恍惚浮现了阿兄出征前夕，一身新郎官的红色衣服，颜色鲜亮模样俊俏，小嫂子眸光含泪说着等阿兄回来，阿兄那时笑得一脸温柔。
阿爹旁边催促着快走，可眼光还是不时地看她，和她小时候一样，带着宠溺和关切，害怕小女儿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受了伤。
在她眼里，她的父亲是个盖世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为她前半生无怨无悔遮风挡雨的男人，可她没想到，那一眼，竟是永别。
再相见，马革裹尸。
身上那一道道血痕，刀伤枪伤数都数不过来，那一刻，她的耳边只剩下了远方战场的哀号和残喘，响彻她的耳。
她失控地抓着头发，凌乱地发丝遮蔽了她满是怨恨的眼，她难以遏制地发出呜咽声，她跪在这里三天三夜，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哭喊，她也忍不住跟着哭喊，满腔的怨恨成了那一声声的嘶吼。
她的家人是战死沙场，凭什么，为什么还要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
她忘不了她趴在尸首之上，听着还一线气息的兄长喉间发出急促的喘息：“阿雪，哥这个样子很难看吧，就不去见你嫂子了，你要好好的，阿爹临终前最挂念的还是你啊，别让他太担心了……”
阿兄抬起到半空的手重重地落下，砸在了她的心头，痛不欲生。
“陛下——”白若雪挣扎起来，她的指甲沾满了血，她伸出满是脏污的手想狠狠地挣脱什么，可最终被侍卫钳制了四肢，摁在了地上。
她只能看见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她把满腔的怨恨、愤恨咬碎了咽回肚子里，埋头嘶哑地哽咽道：“我阿爹没有通敌，他不会卖国的，他都已经死了，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死了啊，为何还要……要让他不得安息……”
就算不闻，她也知道，宫墙之外的那些流言蜚语，会把她阿爹骂得多惨，可她阿爹是个盖世英雄啊。
“求你……我求求你，别让他死后背上污名……”
她满目的泪痕沾湿了眼前凌乱的发丝，狼狈又不堪，阿爹给她取名白若雪，希望她做一个雪一样干净又明亮的女子，可阿爹忘了，雪是最容易被弄脏的。
“都下去吧。”
“陛下，这……娘娘神志不清，万一伤了龙体……”李总管担忧道。
“伤朕？”她听到了那人凉薄至极的冷笑，“她不敢，伤了朕，她爹的罪名更坐实了不是？”
这话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白若雪浑身颤抖起来，明明烈日炎炎，她却感受到了寒风呼啸，劲雪扑面，冰冷刺骨。
那人半蹲下来，俯下尊贵的身子，传入耳边的低语声像是从地狱尽头传来，窒息的溺毙感从心口涌了上来。
“真相对你来说很重要，可对我，对天下来说，无关紧要，谁是替罪羊都无所谓，只是你爹恰好不怎么走运而已。”
“啊——啊——”
白若雪喉间疯狂地喊叫着，仿佛有什么从胸口穿刺而出，她痛得只能尖叫、只能哭喊，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该死。
眼前这个人该死。
从那一天起，冷宫多了一位弃妃。
宫里人都说，被打入冷宫的那位娘娘活不了了，还说那位娘娘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