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2章 一碗炒面

书局这厢乱作一团，那青团子妇人又是砸又是摔，先摔了梅瓶，又去摔茶盏茶壶，那算盘珠子，梅花枝子落了一地。梅瓶里盛着水，于是地上湿淋淋的混搅在一处。
春花的袄子上也落了几滴，于是印出了深色的圆点儿。那剩下的几个妇人也不甘落后，只又是叫嚷又是扔东西，引得好些人过来瞧热闹。
那厢杏林堂也出了茬子，先前有个长了癣的，郎中给开了方子，其中有一位五味子，这人说家里头还有半斤五味子，于是便独独没有抓这一味药。
谁曾想，这人回去之后，竟是忘记给下人交代此事，于是那药方子里就少了一样五味子。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药喝了三天，这人非但没有好一些，反倒是越发的严重了。这人撩起袖子，只露出胳膊上连成一片的棕红色的癣，表面又蒙着一层银屑似的鳞屑。
他只把胳膊凑到郎中脸前头，口中恶声恶气的说道：“庸医，看你开的方子！”
石娘因为同郎中赌气，于是并没有来杏林堂，只壮士在柜台后头抓药，听到动静，便过来瞧。只看这人说话间，胳膊上不停的飞舞着鳞屑，便是郎中惯常用得脉枕上也落了一层。
郎中端坐在案几后面，手搭脉枕，仿佛没有瞧见手背上落着的一层鳞屑。他微眯着眼睛，一手抚着颔下，口中只道：“且把方子拿出来一瞧。”
“这都几天了，那方子早就没了！”这人瞪着眼睛，“你莫要想抵赖，那一日我过来开方子的时候，可是好些人都瞧见了的。”
此时壮士认出了这人，只接口道：“我记得你，那一日抓药的时候，你少抓了一味五味子，那方子若是少了这一味五味子，药效定会不同。”
那人既然来了此处，定然不会认下此事，只是一味地纠缠，“你说少一味五味子便少了一味五味子？合着那方子如今不见了，便由你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
年下时节，总有那讨账的，也有那躲账的，城中躲账自是不成，于是便有好些人躲到了城外。
可随着城外梅花幽然绽放，于是城外的人也多了起来，于是躲账之人躲无可躲的时候，有那住进了城外破庙，有那上了牛头山，还有那索性去投奔了远亲。
那城外的破庙里头，本是无家可归之人的暂居之处，本是鱼龙混杂各色之人俱全，如今又多了躲账的，于是愈发热闹起来。好在那破庙后头还有一口破井，说是破井，只因着没有井沿儿井轱辘，只有个破转头垒成的一圈儿三寸高的沿儿。既然有水，那便好办了，便是一日没有吃的，光是喝水也能管饱。
前院只有一间大殿，先前供奉的神像，天不冷的时候就被劈了当柴火烧了，如今便是连供台都被起火烧了。
这供台被火烧了，还有功德箱，以后还有小件儿的佛龛匣子也遭了殃，即便不是破庙，也经不起这般霍霍，于是这破庙里头能烧的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几只朱漆柱子时间久了，也泛了白。
破庙里头多了躲账的，就多了很多热闹，有那长年躲账的，早就躲出了经验，于是只自带着干粮，也用不着火，只用水泡开了就能果腹。
有人带着炒米，有人也带了炒面，没有热水便用凉水，仔细搅拌均匀便能慢腾腾的吃上半天。若有那富裕的，还要带着盐巴和细糖。
拌了糖的炒面便是凉水和开，也能闻到一股子勾人的香，再说如今就有人坐在这一处，手上捧着个破碗，里头盛着半碗炒面。
他一手拿着把缺了把儿的调羹，仔细的把那炒面和开，随着手上的动作，嘴里头还哼唱着小曲儿。
这破庙里头也有人认得他，瞧见他便笑着打趣，“胆包天，你那炒面且省着点儿吃，不然只怕扛不到年下。”
胆包天和炒面的动作先前还有些手生，那破瓷碗里头几乎有一半的面疙瘩，这会子倒是手熟起来，只一面搅动着炒面，眼皮子也不抬，不慌不忙的说道：“倒也不用等到那时候，最多再过几日，便能回城去了。”
同胆包天搭话的是个杀猪的，按说杀猪的也用不着躲账，只可惜这杀猪的是个赌鬼。平素有多少进账，便要去赌坊里头堵个干净，便是从来不同银子过夜。
眼看到了年关，这生意越发好了，他也赚了不少，偏管不住手，又被勾到赌坊里头，也是他运道不好，正撞到几个山西人的手上，于是又输了个干净。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偏他那一夜迷了心窍一般，输了一夜，偏要继续堵下去，于是就借了五两利钱。
那五两银子也就过过手，很快又输了个干净。如此一来，既然欠账了，自然要躲账，于是才有了破庙里头遇见胆包天这一说。
杀猪的只怕年前是回不去了，如今一脸羡慕的看着胆包天手上的半碗炒面，“那倒也不耽误过年，不过这些个炒面你吃得完吗？”
胆包天把那半碗炒面和搅得细腻柔滑，闻起来又香又甜，他瞧见杀猪的神色，便仗义道：“这一碗你便吃了吧，我这会子倒也不饿，合着无事，这才打发打发时间。”
那杀猪的头一天就断了顿儿，这会子听到这话，倒是来不及客套，接过碗来，张口就吃。他吃的又快又急，大半碗的炒面竟是三口两口的就进了肚子，他拿着勺子刮着碗沿儿，口中舒了一口气，方才又说道：“还是这炒面吃起来对味儿。”
“你这杀猪的竟然说炒面好吃？”胆包天砸吧着嘴皮子说道：“那新鲜的猪下水裹了面仔细清洗一番，然后用热油配着辣子大火快炒，若有蒜头配上一些，就着馒头或是或是米饭，最是过瘾的紧。”
杀猪的刮净了破碗，又伸长了舌头仔细舔着，口中含糊着说道：“那猪下水这般做倒也不错，不过还有一种做法便是拿着老卤卤上一宿，待第二日捞出来，颜色红亮，又香又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