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直到天完全黑了，许向威也没见到个人影儿。许向文心中也有些担心了。而孔文成已经穿起了羊皮袄，打算送许向文回镇子了。
大晚的，也没处去借个自行车，孔文成打算就这么走着带许向文回去。许向文没有挣扎，乖乖的跟着出了门。姥娘送两人出了篱笆门，眼见许向文小小的身影儿跟在儿子高大的身躯边，她犹豫了一下，颠着小脚跑回屋里，又飞快的跑出来。将一个物事塞进许向文的小手儿里。
她说道，“路要是走不动了，就让你舅背你哈。”
许向文动了动小手儿，意外的感觉到手里被塞进的，可能是一枚硬币。可这时候哪儿来的硬币啊，除非……可是，许向文却觉得那完全不可能。
朝姥娘笑了笑，许向文再次沉默的跟孔文成的身影。
从孔家走到镇子许向文的家，要一个小时。路雪大，孔文成倒是抱了许向文一程，但即使这样，许向文也累得不轻。
到了许向文家门口，孔文成没有进门，只对许向文道，“你进去吧，我回了。”
许向文借着雪光，看着她舅，“你不进门和我爹娘打声招呼吗？”
孔文成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回程还远着呢，我就不进去了。”
许向文也不勉强他，眼看着他袖着手，弓着背，一步一步走远了。她才回头，将手放在大门准备敲门。可没等她使劲儿，门就开了。这就让许向文有些惊讶了。她们家虽然位于镇人群密集的街里，但到了晚，大门也从来都是要从里面插门插的。不锁大门，这可是有些异常。
小心翼翼的推门而进，许向文发现她爹娘房间里的油灯竟然还没有熄灭。许向文抬头看了看好不容易飘出了云彩的月亮，顿了一下，小心的靠近了窗台。
房间里，传来她哥许向威的声音，“我要是跟向礼走了，文文怎么办？你们还真把她送人啊？我舅家肯定不行，短住舅娘都嫌弃着呢。”
许向礼？他回来了？还要招她哥去当兵？怎么换了一世，她哥还是走了这条路？她倒不是反对她哥去当兵。前世，他能自己跑出去，还能慢慢熬出头，可见他是适合当兵的。但春节还没过呢，哪个部队大冬天的要招兵啊？辈子的许向威可是赶在了部队春招兵，才逃跑了的。
而且，许向礼一个小小的连长，也有招兵的权利了？
“那怎么办？这多好的机会，你二伯说了，向礼能和人家招兵的打招呼。你这次去，肯定是能被选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当兵吗？机会难得。以后你在军队里，还有向礼照应着，我们也能放心不是。”这是许向文娘，孔玉兰的声音。
这话，在许向文听来，全都是虚的。一个小连长，能和谁“招呼”？而且，这个年代的人多数还是极尊重原则和规矩的，应该很少有人能吃他那套才对。再说什么许向威入伍后，让许向礼照应许向威的话，新兵入伍后，被分到哪儿去都不知道呢，如何照应？他许向礼向来无利不起早，是那种会照应人的人吗？
许向文挑挑眉毛，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对话。
“你娘说的对，”这是许向文爹，许铜矿的声音，“向礼那娃子有点儿本事。别的不说，他给他姐说的那个人家……”
说到许向礼的姐姐，许铜矿犹豫了一下，到底改口道，“是他妹嫁的那人，听说，是个副营长级别的呢。仔细算起来，咱们和他们可都不算是外人。有他们两个人照应着，你肯定能出头。”
许向礼的大姐，许杏儿，在这时候许向文的印象中，本该只是一个符号的。但已经活了一世的许向文却知道，她和许向礼可真不愧是亲兄妹。这会儿家里人人都觉得她嫁了个副营长是高攀了，完全忘了，其实那人也是农村出身，不过是敢打敢拼，作风过硬。
前世，许杏儿一开始对自己能借助于婚姻逃离这小镇，也是极为满意的。可是很快，她就耐不住寂寞，和她丈夫所在驻地的信用社的一个副主任好了。甚至，她还为那人生了一个孩子。
“我是想去当兵，可是大伯娘不是说了，向礼给人家打招呼用的钱，是她出的。不把文儿送走，她是不会同意把这名额给我的。”
许向文的心，不由一沉。这还真像是她那个又蠢又毒的大伯娘能想出来的主意。这是一定要她来承受火气儿了？还懂得以利相诱了。这样又毒又锐利的主意，一听就有她爷的手笔。也是，事到如今，他必然是舍不得大儿子受委屈的。舍不得大儿子，势必就要安抚如今没有犯下任何错的大伯娘；要安抚大伯娘，就必然要答应她的条件。
想来大伯娘的条件，就是将自己送走了。难得她爷竟然将他最宝贝的孙子都舍得推了出来。想来这一次，二伯也没少从大伯娘手里拿好处。若不然，单他一个人就可以拦住所有想要麻烦许向礼的人。
屋里一阵沉寂。过了好一会儿，许向文听到她爹道，“你大伯娘说那人，也算靠谱，虽然人不怎么聪明，但到底人家是城里人。文文也能过我们这爹娘给不起的好生活。”
许向文只觉晴天霹雳。什么叫做不怎么聪明？这表达也是十分委婉的了，她估摸着，所谓的不怎么聪明，应该是个傻子吧？要将她送给个傻子，她爹竟然还觉得没有啥？
还有，她才六岁吧？她爹这是打算送她做人家的童养媳？许向文自问已经见过这世最丑恶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疼爱她的亲爹娘，能如此的对她。
“是啊，”许向文娘也说，“人家也不图啥，就想找个女孩儿早早的养在身边，以后也能有感情。我文文长的好，心地善良，想来是能讨人喜欢的……”
哈？许向文只觉浑身下一下就凉透了。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当兵的名额的吗？
“娘，还是打听的清楚些吧。另外，在和那家人好好说说，看看你和我爹能不能时不常的过去看看。”
许向文不由闭了闭眼。她没再听下去。也没听下去的必要了，转身，她慢慢的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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