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晋生

许奶奶还在班,就听说了“许家又丢了一个闺女”这样的大消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又”字从何说起，听人说了半天，才知道是把之前跟着货郎私奔的许苹苹也算了。
下班之后，她特意绕到许家附近查看。只见算许广智家的四家许家人的家中，家家炊烟袅袅，大门紧闭。她正想寻四周的邻居打听打听情况，就看到许晋生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衣，袖着手，小猴一样的从许铜矿家所在的巷子里转了出来。
看到许奶奶，他嘴巴一咧，露出两排白闪闪的牙齿，“姑奶，您这是找我来了？”
许向文来家才几天，轻易就获得了许晋生的“芳心”。他虽然是个性子顽皮的，总忍不住欺负逗弄这个才来家的小妹妹，但听说能为她做点儿事儿，他还是很乐意的。这一大早儿的，他就跟着要去中学的傅新尧一起出来了。在许家周围徘徊了一天，他可没少听到有关许家的传言。
比如，许向文应该是有两个姑姑的，可惜一出生就被重男轻女的许广智溺死了；又比如，许向文两个伯伯家也有姐姐，但不是跑走了，就是被卖了，又或者年纪大了，却还被压在家里做工赚钱；再比如,许向文因为出生后被爹娘隐瞒了性别，一直不受家里人喜欢。她二伯家的小儿子在外人面前就是个怂货，却敢欺负她，还专门欺负她。
还有就是，许家最受老爷子喜欢和器重的，就是许向文的大伯。谁能想到，他人都老了，竟然又招赘出去了呢？
对许家的情况，许奶奶和两个叔叔没有可以隐瞒，虽然没说的太仔细，但许晋生以为那已经很恶劣了。谁能想到，许奶奶和两个叔叔已经是将情况尽量美化了呢？许晋生虽然很小就被叔叔从家里带了出来，但从不缺爱，所以还以为天底下的亲人，都像他家里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够互相关怀，互为靠山。先前在家里，他就挺可怜小妹妹的，现在听了这么多的传说，他就觉得小妹妹更可怜了。
想了半天，他觉得，绝对不能让小妹妹回这样的家。小妹妹那么可爱，许家配不！他们家就很好，小妹妹可以一直给他当小妹妹。大不了，他把叔叔养他的粮食分小妹妹一半。
许奶奶不知道许晋生的心路历程，看他一身又是土又是泥的，忍不住就从兜里掏出了手帕，帮他又是拍又是擦。
“你这是在地打滚了吗？”
打滚是不可能打滚的，他就是为了小妹妹，钻了下许铜矿家的墙洞。他在乡下生活也有几年了，墙洞什么的，也不是第一次钻。但对许奶奶的关爱，他还是很享受的。
一边享受，他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许奶奶道，“姑奶，他们是真不打算要小妹妹了。”
许奶奶忙活的手，不由就是一顿。她四下里看了一眼，伸手牵住许晋生。
“咱们先回去，”可一边走，她又一边忍不住问许晋生，“你都听说了什么，仔细和我说说。”
说到这个，许晋生就没忍住先叹了一口气。因为营养好，又从未断过锻炼，许晋生人长的壮实，但其实他才八岁。见他小大人似的未语先叹，许奶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姑奶，”正想发感慨的许晋生，顿时就不满了，“您认真点儿。”
“好，好，我认真，我认真。”
早吃完了饭，许晋生跟着要去中学的傅新尧，才来到了许家聚居的这一片儿，就遇了打扮一新，要带着许家另两房人去吃喜酒的许广智。他看着就是个颇重规矩的老派人。许晋生本来不认识他，但看他器宇轩昂的走到刘凤英家门口，敲响了刘凤英的家门，然后警告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要“安分些”的时候，许晋生就一下子猜出了他的身份。
“那刘凤英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头发都没梳好，眼圈儿还是红的，应该是哭过了。”许晋生说。
许广智特意门敲打，使得本来只是伤心的刘凤英顿时更加伤心。思来想去，她就从家里找出来一个炭盆，开始剪纸烧纸。
虽然没亲眼见，但许晋生说的绘声绘色，许奶奶脑海里都有画面了。她一边觉得刘凤英好笑，一边又觉得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后来呢？”
“后来孔玉兰就打门来了。”
对刘凤英和孔玉兰的名字，许晋生还是从许家的街坊邻居那里听到的。孔玉兰打门的时候，他正看刘凤英烧纸。刘凤英是个妙人，她一边烧纸，还一边哭，一边小声念叨。许晋生原本是趴在墙头的，见她这样，就没忍住翻进了院子里。但刘凤英念叨的声音实在太小，许晋生又不敢靠太近，所以根本也没听清她都在说些什么。他正觉得无趣，孔玉兰就来砸门了。
直到那时候，许晋生才知道孔玉兰娘家来人了。
“孔家的老太太是个精明人，说话不紧不慢的，但句句都想把小妹妹丢了的事儿推到刘凤英的身。”
说这些的时候，许晋生的眼神都亮了。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好喜欢孔家老太太和许广智的交锋啊。这让他有一种看高手过招的感觉。
许奶奶不知道，这才短短一天，自家好好的孩子就被“带坏”了。这会儿，她最关心的就是许家对许向文的反应。
“这么说，孔玉兰闹刘凤英的门，是她觉得刘凤英已经把文文送走了？”
“应该是这样吧，”说到这个，许晋生就有些不爽了，“他们家老爷子保证许向威的事儿不会黄，她又讹了刘凤英五十块钱，然后就回去了。我是在她后面不久跟过去的。他们家好像也没谁再问小妹妹的下落，就像没这事儿一样。这会儿，一家人正热从乔家端回来的剩菜，打算大吃一顿呢。”
这让许晋生觉得，孔玉兰的闹，不过是拿小妹妹做了个由头而已。
“可不就是个由头嘛。”
许奶奶也有些不满，但她是成年人了，更能理解孔玉兰的选择。在她的心底，早已经舍弃了女儿，所以，到底是真的丢了，还是已经被送走了，又有什么重要呢？
“那个许向威呢，他也一句没问？”
说到许向威，许晋生就轻哼了一声儿。对于这个传说中要小妹妹卖身才能有前程的“大哥”，许晋生本来就对他十分好奇。他以为，他会是个笨头笨脑、长的很矬的笨蛋，谁知道一见本人，竟是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的大男生。许晋生顿时就觉得，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他没问小妹妹，不过问了什么时候去体检。”
哦，那就是他关心的，也只有他还能不能去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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