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意阑珊

她还没走。
叶凌远不知何时回到了树，一身白衣尽是灰，一道一道的印在素色的衣衫，那样深刻。
他遥望着树下睡着了的少女，被她小鸡啄米般的模样逗得不禁想笑，但他强硬地憋了回去，随即不可遏制地泛苦涩。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数着云裳点脑袋的次数，心里的鼓也在一下一下地敲。
要磕到地了！
叶凌远几欲惊呼出口，飞鸟般掠了过去，猛地在半空中被拦截住，韩禹面无表情地朝他抱拳，他正纳闷，韩禹旋即一掌打来，猝然之下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一掌拍回了树，只听韩禹沉声如钟：“少主，失敬了，我代您去见云姑娘，您此时不适宜见她。”
说罢他飞身到那棵树下，低头俯视着似是正做着噩梦以至于眉头都绞在一块的人，轻轻敲了敲树干。
云裳依旧皱着眉，还染了点不耐，很不满此时被惊扰，韩禹不得不又敲了敲树干，她这才缓慢舒展眉头，半晌睁开了眼，瞧见韩禹一如既往的神情，瞧着她。
她噌的一下站起，眉飞色舞，往他身后一看却扑了空，满心疑惑，“凌远呢？”
韩禹平静道：“云姑娘，少主暂时不想见你，请回吧。”
云裳一错不错地直视他，神色渐渐冷凝，“是他不想见我，还是你们不想他见我？”
韩禹顿了片刻，答：“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裳双眉立挑，强压住不快，“怎么会没有区别？若是你们不想他见我，那么他是愿意见我的，愿意听我说，可你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就把我挡在门外，一个个都把耳朵堵，我要说的，谁还能听得到？”
“你想说什么？”
韩禹依然淡淡看着她，却似一把刀要把她剖开，云裳迎他的目光，似一柄枪格他的利刃，却不前进，“我明白你们的敌意，可我不能放任。我是云岚的妹妹没错，但这件事此前我自己都不知情，如果你们在意的是我的欺瞒，那我在此事从未骗你们，而若你们在意的，是我的身份，我无法改变，但我想，这至少，不应该成为凌远和你介怀的理由。”
韩禹万年不变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冷笑了一下，云裳心里一沉，听得他声寒如铁：“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云岚的妹妹，云三小姐这是骗谁呢？”
“我！”
她张口欲辩，却说不出话，半晌偏过头去，“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云岚的妹妹，我是不知道我的哥哥就是云府家主。”
云岚，云岚，他曾为风氏世宇，是书圣女风伊熙的兄长，一朝惊变，他却成了鬼国鬼仲，起了她不知道的名，过着她不知道的生活，离她十万八千里，而书圣女什么都不知晓，独自困于遗阑塔数万年。
“韩禹，”云裳微微摇头甩掉这些念头，抬头望着他，再次道，“我没有骗任何人，在婚宴之前我对二哥的身份就是一无所知。”
她的眼里烧着火苗，一点点旺盛起来竟灼得他眉心一疼。
这般认真，他真差点信了她不是骗子。
“云姑娘，你执意欺瞒，我无话可说。”
韩禹说罢便走，云裳当即急得叫道：“对不起！”
他苦笑，还是承认了么，却在听得她的下一句时浑身一颤，险些站不住！
“二哥当年助纣为虐，是他对不起你们，我不求你们能原谅他，但仍要代他向你们说这句，对不起！”
十三年了，事隔十三年，说这个有什么用！
他心中暴怒，转身吼道：“你如今说这个有什么用！”
“有些话如果不说出口会后悔一辈子，谁还顾得有用无用！”
云裳大声吼了回去，红着眼瞪住他，片刻后决然道：“我明白事情已经发生我说什么也无用，二哥他多年来心中愧悔，偏又是个榆木脑袋从来不说，如今我来替他说，云府是个什么我不管，可二哥是我至亲，他做了错事我来认！”
她挭着脖子喊出这些话，令韩禹愣了一瞬，待要反驳她，又听得她话锋一转，“二哥的事认在我身在理，可你们觉着我欺骗你们一事我绝不认，我对凌远，对柘羽，从来都是一片光明，我乃云府三小姐之事我不知，就是不知！”
韩禹的心又冷了下去，冷笑道：“云三小姐，没有任何理由你会不知云岚是你二哥。”
“理由便是！”
云裳气急张口欲说，却猛地打住，那盘桓心口的话打了一个又一个转，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怎么能告诉他…
怎么不能告诉他…
她闭了双眼，一念心定，开口已平静了不少，“韩禹，我说我不知，只因我身份特殊，而这身份，我不能让凌远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知道后，便会明白，除了这不能出口的身份，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们。若你对我还有半点信任，明日辰时，无患寺中，我告诉你一切，你安排凌远和我见面。”
此事事关重大，她得先同二哥商量下。
韩禹看着云裳，她眼里没了气愤，没了着急，平静得如一口古井，一眼望去，便被深深吸了进去，照见了他的心情。
他耳边回想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其实，他并不是完全不信她的，只因她是云岚的妹妹，他不想少主再泥足深陷，可是…她说对不起，她说她来认，她说她不知……
一字字，一句句，都决绝如断金，震得他竟有几分动摇。
“好。”
韩禹开口，便见她眼里霎时星光熠熠，不由暗自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心性，方才那古井不波般的眼神真真是昙花一现。
云裳心知韩禹不会与她多说，往柘叶庄里远远望了眼，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你可不许反悔。”
她身子一纵不见人影，韩禹立在树下，许久后回头，与柘叶庄门口的侍卫眼神一撞，勉强扯扯嘴角，进了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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