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狐狸（四）

“夺舍？”明山打了个酒嗝，嘻嘻笑道：“夺舍不了的。”
“修行者修的是神魂，肉身是保护神魂的法船，这你肯定知道。婆婆是岁数到了，神魂开始腐朽，夺舍？不过是换个躯壳死罢了。”
赵河问：“我听说，肉身可以滋养神魂，想必夺舍他人也能多活一段时间吧？”
“不是这个道理，你没有修炼，纸上得来的道理，还是浅薄。肉身与灵魂联系紧密，除非是化形妖王，可以靠通天法力夺舍后以法力改造肉身，否则也不过是在一个躯壳内挨尽寿命，而且隐患很多，得不偿失。有些神兽，例如真龙、凤凰，夺舍普通人身躯更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举动，大多也是寿元还长，不想立刻神销魂灭而已。”
“再说修行的护道法术，这些法术大多要在肉身留下烙印痕迹，夺舍后，辛苦修来的道法毁于一旦，又受限于当前肉身寿命，苦不堪言啊。”明山醉酒后，话多了不少，滔滔不绝的讲解着。
赵河看着明山，一言不发。
“小师弟，你不晓得，修行是一件好事啊！你且看，”明山又打一个酒嗝，摇身幻化为少年模样，伸手用酒杯在缸中舀满，吐出一团狐火，将木屋映的通明。
”你再看。“
狐火灵动，在空中化成一只火鸟，扇动翅膀，分外可爱。明山嘻嘻笑着，又化作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腰肢柔软，体态婀娜，轻掩檀口，将火鸟一口吞下，对赵河吐出一口和暖的香气。
赵河被香气熏的连打几个喷嚏，倒退几步，明山哈哈大笑，变成一个青面红发厉鬼，扑向面门，作噬咬状，还未近前，已化作一只小猫，尾巴卷着酒杯，伸出舌尖舔了舔赵河的爪子。
他趁兴施展法术，一时间幻术千变万化，引人出神。
“咦嘻嘻。”明山将酒液饮下，蓦的显出原形，撞破木门，在月下伸展身子。
赵河赶忙跟出去，只见得好一只凶恶的狐狸立在院中！威风凛凛，狐眼似铜铃烁烁生光，狐尾赛浮尘藏着寒芒，面目狰狞，獠牙粗壮，张口一吼，腥气扑鼻，利爪伸出，似有冤魂游荡。
明山仰天长啸，凄厉的狐鸣振出道道波纹，让谷中的老树树叶簌簌落下，赵河也被振的耳朵生疼，还不及他捂住耳朵，明山蓄力一跃，奔月而去，转瞬间消失的无踪无影。
赵河左右眺望，不见明山回来，背上却被轻轻一拍，唬的他猛地窜了出去。回头看，见一少年正笑着举起酒杯，正是明山。
“看见了吗？师弟，这就是修行。”
“修行好啊，能得长生。”明山一番运动，酒劲上来，眼神已经醉的无法聚焦了，道：“我从没和你们提过我的来历，今天开心，就跟你讲讲。”
他长叹一口气，道：“我父母是被老虎咬死的，当时我还小，灵智蒙昧，却也知道以后要孤单活下去了。但是没办法，活着才有希望啊。我还小，也不会捕猎，只好去和禽鸟抢着吃腐肉，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能吃饱，而且山中这样的小兽多了去了，不缺我这一只。”
“浑浑噩噩活了一段时间，挨到了冬天，腐尸越来越少，天气又冷，我饿的四肢发软，哪怕有腐肉也抢不动了，我开始觉得我要死在这深山当中。当时很奇怪，我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开慧，但眼前总朦朦胧胧的看见父母的尸体。”
他喃喃道：“我很害怕，怕的浑身发抖。”
顿了顿，又道：“后来，我遇见了婆婆。婆婆问我想不想活着，我听不懂，却觉得她很亲近，就爬到她身边。她见我灵性足，很高兴，就传我修行法，教我能得长生，哈哈哈哈，我不用饿死了，真好。所以，我把婆婆视为再造父母，她对我有大恩啊。”
他说的动情，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动。
“修行时间越来越长，我又开始害怕了。婆婆在我眼中，已经是天大的厉害妖怪了，也不得长生。我经常烦恼，她要是死了，谁传我道法？谁庇护我活下去？于是我刻苦修炼，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去做修行以外的事情，终于，在牛背山内，我算是有所成就了。我找到当年那只老虎，它无非是个畜生，老的爬都爬不动了，我甚至不施展法力，就把它咬死了。”
明山牵动嘴角，似乎在表示对自己的肯定，伸手轻轻揽住赵河的脖子：“可我心里很不痛快，杀了它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只可怜的老虎罢了，它身边甚至没有别的老虎陪着，更不知道有没有孩子，好凄凉啊。”
他揽住赵河脖子的手紧了些，缓缓道：“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怕的不是婆婆死了没人庇护，我怕的她要是死了，我身边就又永远少一个亲人了。”
明山松开手，仰面倒在地上，自顾自絮叨起来。
“你的经历我知道，只是你不如我苦，你不曾见过父母死在当面。我当时灵性蒙昧，不懂，开慧后，回忆起来简直痛彻心扉啊，师弟。”
“我希望你、明礼、狐婆婆，都莫要死掉，平平安安的，答应师兄，多活些日子。师兄虽然待你和明礼不好，也希望我们葫芦洞几只野狐狸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在一块儿呵....“
明山酩酊大醉，又说了许久，终于睡去，显出原形来，一只爪子还牢牢抓着赵河的尾巴。
赵河沉默半晌，轻轻开口道：“师兄，我到底与你们不同啊，婆婆她恐怕，不愿让我自在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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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山放下带来的药材和血食，大骂赵河修行惫懒，却把精力放在酿造不知所谓的药汤上，弄得他一夜不曾修行。语气之中，似乎把昨夜说的醉话忘的一干二净。
赵河陈氏顺着话头往下说，神仙汤的配方缺了几味药，否则不仅不会耽误修行，更有助于神魂安定，说着，祈求明山带他出谷寻药。
这话刚出口，赵河又被大骂一顿。
狐婆婆早有预料，吩咐明山，绝不可让赵河出谷，明山心眼很实，把她的话当成圣旨，执行的不折不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