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盛衰无常（下）

上官忱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昨天他还是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太师。不曾想一夜之间，形势急转直下，妹妹疯掉，长子被革职囚禁，御林军和虎贲军到了皇帝的手里，自己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被以谋逆罪论处，统统被一扫而光，朝中心腹被牵扯进谋逆案，往日依附于他的官员敢站出来说话的竟寥寥无几。不曾想平时好几个不声不响的大臣，今天竟也能和皇帝一唱一和，顺着皇帝的意思挤兑他。好一个皇帝，看来是他大意了！好一个张济，几个人装傻竟也瞒过了他的眼睛！
然而，这一夜过去，对于上官太师来说却还没有结束。皇帝以审案为由将上官琢行扣押于宫内某处，上官太师救子心切却已没有其他办法。他明白若不交出虎贲军兵符，皇帝是不会放了他的儿子的。对于自己手上这个已经有名无实的兵符，上官忱明白已无需再做挣扎，保得儿子的命要紧。只是一想到自己这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心上就如被人挖走一块肉般的生疼。如今他几乎被打回原形，又重新回到皇帝初登基的状态，这十多年竟如黄粱一梦，大梦一场醒来一切如旧。
百年后，周史记载，大周长治十五年，宦官祸乱宫廷，长期引诱陷害皇后以致其疯魔，是夜皇后竟带领御林军前去刺杀探望故友的代宗。幸得忠臣良将奋力营救，大祸终未酿成。内廷诸多为祸宫廷，迷惑皇后，试图谋逆的内侍宫女统统就地正法。御林军数名副将及营长与谋逆者狼狈为奸，挟持朝廷重臣，企图对陛下不利，皆被擒获。凡参与此事罪重者赐死，轻者流放。御林军统领，玩忽职守，受奸人怂恿，险些犯下滔天大祸，革除其统领一职。随后，牵扯出朝中许多大臣都与此案有关。代宗痛心疾首，决心肃清朝廷以正风气，遂不再修道，亲掌政事，并将与此案有关之人按责查办。因此事发生在乌衣巷，牵涉数名朝廷重臣，史称乌衣之乱。而这一场祸乱中的几位有功的士子及将领自此登上大周的历史舞台，在以后的岁月中崭露头角，成为了大周的国之栋梁。
那夜，沈玉茗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前来救她的师兄。就在他们一行人出了城门刚过了岔路口朝着西南方向前进时，另一边太子李珅带着一队人马从西北方向纵马而来。李珅一收到消息即刻从边疆回京，毫不停歇地连夜赶路，即便是暴雨如注也没有阻挡李珅的脚步。对于师妹的身世和父辈的纠葛他其实一早便知，师尊在他学成下山前告诉了他。所以当他知道小师妹来长安城的消息时，就开始担惊受怕，只期望他能尽快回到长安见到一个安然无恙的师妹，否则他将怀着悔恨和痛苦渡过余生。
李珅记忆中小的时候父皇是个慈祥温和的人，母后暴躁易怒难以亲近，两人分居两宫，很少见面。反而是舅舅，时常乘坐华丽的轿辇进到母后的宫殿，两人似乎一直有商量不完的事，却从不让父皇知道。宫里的宫女内侍大都不太怕父皇，唯独十分惧怕母后和舅舅。人人噤若寒蝉，偌大皇宫显得格外冷清。幼时他懵懵懂懂，却也明白父皇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母后和舅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八岁那年，他的父皇征得了父皇兄长的同意，决定送他去蜀中的惘然谷学习。他本以为一向与父皇意见不合的母后肯定不会同意，哪知母后竟然也欣然接受。就这样他在惘然谷一待就是七年，在那里他遇见了恩师，也遇见了小师妹。恩师深沉智慧，向他传道、授业、解惑，教导他修身养性，明辨是非，处世治国。小师妹活波可爱，娇俏美丽，两人青梅竹马在青山绿水间相伴长大，在惘然谷他度过了最开心惬意的七年。每年春天三四月师尊会闭关修行，小师妹回南诏，她母亲的故乡，他也顺便下山入世历练，也就是回京。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在父皇的无奈，母后和舅舅的为所欲为，师尊的孤傲冷漠以及师妹的身世间察觉出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年少时他曾理所当然地以为小师妹今后会成为相伴他一生的妻子。他从不掩饰对她的爱慕之情，那些年的陪伴给了他莫大的欢乐与温情，弥补了皇宫生活给他造成的阴郁。直到师尊在他学成下山前说出这其中的恩怨情仇，他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师尊有意提点，让他明白他和师妹的情分，今生注定是段孽缘。
师尊曾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他和父皇今生都因为堪不破一个“情”字，如今让李氏陷于危境，他们都算不得好的皇朝继承人。好皇帝应当不拘泥于小“情”，要有“大爱”，心怀仁慈，以天下苍生为念；造福百姓，牢记治国安邦的重任。谷中七年传授他的做人和治国的道理，希望他将来不要忘记。于儿女情长一事，无论将来他是否能遂愿，都不要心生执念，身为一国之君应当以天下为重！
甫一知道真相，他仍然心存侥幸，想要瞒着小师妹，期望还有机会照顾她一生，至少能从某种程度上弥补父母犯下的过错。没想到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一痛，难道他们的缘分真的注定就这样结束了吗？
遥远的南边，正值鲜花盛放的季节，天气微热，夜里涌起阵阵馥郁的香气，那是群花开到荼蘼的气息。那气息缠绵悱恻，让人放纵沉迷，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施仁诺走出大殿，让自己在黑暗中徜徉于这疯狂的气氛中。他喜欢这种黑夜里热烈浓郁的感觉，只有在这样的气氛中他才能完全放松，撕下冰冷的面具，没有家仇国恨，没有求而不得。此刻他向北而立，夜中繁星闪烁，他朝着那最亮的北极星所指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