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李封

“坐吧。”众人走后，刘备示意曹宏坐到鲁肃的位置，“此次保卫下邳，汝功劳最大，想要什么封赏？”说着，递给曹宏一杯水。
曹宏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刘备，见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心中顿时明白这话里另有文章，哪敢伸手去接：“下官身为下邳相，守卫下邳乃是职责所在，岂……岂敢贪功邀赏。”
“吾赏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劳的，一定会赏赐；有过错的，也一定会惩罚。”刘备摇了摇手，郑重其事道，“治所南移，徐北四郡各自为政，若逢战事，恐难以及时应对。是故，吾欲设立都督一职，总管四郡军政。以汝之功，可接此任。汝上任后，有何打算？”
“我……？”曹宏闻言一惊，心中不喜反忧：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么重要的职务，刘备真的会交给我？他抬眼偷偷打量刘备，只见他板着脸，就差把‘宰了你’三字写在脸上。
刘备见曹宏沉默不语，于是主动问道：“倘若曹操帅兵来犯，汝当如何？”曹宏低下脑袋，不敢与之对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对策。
“如果袁绍领兵来犯，汝又当如何？”刘备又问道。
这次，曹宏的头更低了，他想了想说道：“使君明鉴，臣才疏学浅，守卫下邳尚力有所不逮，岂能堪当此重任。”
“看来你不想要封赏。既然不要赏，那就得挨罚。”话音刚落，刘备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案几上，杯中水珠四溅，“若非子敬，下邳早已是吕布囊中之物，吾亦为阶下囚矣。”
刘备变脸比翻书还快，吓得曹宏惶恐不安，像一只鹌鹑，蜷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着。
刘备看到曹宏胆怯的模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脸上怒气渐消，拍了怕曹宏的肩膀，“要不是看在你大义灭亲，为保护下邳，倾尽家财的份上，吾岂能饶你！”
说着，便从桌上拿起一卷竹简交给曹宏。曹宏打开一看，原来是陈登的谏言。
“吾在吴郡时，与元龙讨论徐州，元龙欲开凿邯沟西道，在高邮、平安两地之间，修建一座新城，唤作匡奇城。汝既然不想上任都督，那就去修城吧。”刘备一面清理案几上的水，一面偷偷观察曹宏的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经历这次战斗后，曹宏在他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按道理讲，曹宏就算不能升任都督，官职也该再升一级，但是刘备已经赏无可赏。
不赏，手下群臣心寒；赏赐，自己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敲打再封赏。不只是曹宏，包括臧霸等人也是这等待遇。
“谢明公！”曹宏长松一口气，以为风暴就此消失，正要起身告退，没想到又听刘备说道，“吾闻彭城之战时，吴敦、尹礼二将也出力甚多？”
“是。”曹宏想也没想答道。
“好啊，真是情深义重。”刘备看了曹宏一眼，二人面面相觑，刘备立刻收回目光问道，“曹瑛可有新的消息？”
曹宏愣了一下，就刘备刚才的表现，摆明了是话里有话。他一面在心中揣摩刘备这话的意思，一面眼睛一转，连忙点头，道出了一个让刘备难以接受的消息：“回禀明公，据曹瑛供述，在城内接应他们的是李元峰。”
刘备正在为自己的好主意窃喜，突然听到这话，脑海中顿时传来“轰”的一声，身体颤抖，眼前一片漆黑。
他慢慢坐下，扶着额头，沉默片刻后，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让他彻底消失。”曹宏担惊受怕多时，听到这话，如闻天籁，如释重负，连忙唱喏告退。
不多时，书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刘备推门而出，身后尘土飞扬，一脸阴沉唤来许褚：“去把李元峰给我找来。”许褚唱喏，拍马而去，然而却晚了一步，李元峰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刘备得知后，寝食难安，郁闷忧烦，见月光皎洁，便独自坐在前堂，只点了两盏灯，默默饮酒消愁，四周静悄悄的。
李元峰是最早追随他，也是他主动发掘的一个人才。赵岑的背叛让他变得疑神疑鬼，而李元峰的背叛，则沉痛打击了他自信。
要知道，东汉末年，虽然人才辈出，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也有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他所用，他依然需要自己去辨别、甄选。
而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不断在心中自我否定，他所做出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就在刘备唉声叹气，自怨自艾时，一人推门而入，走到距离刘备十步前坐下。风从门口吹入，灯火摇曳，照亮来者面容，此人正是李元峰。
二人沉默对视，还是刘备打破寂静：“许褚寻你不得，既然离开，为何再回来？”
李元峰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匕首放在跟前。匕首反射灯火的光，映在刘备脸上，让他生出一身冷汗。
然而李元峰并没有做出威胁他的行为，而是跪拜下来：“回禀使君，罪臣闻：‘事不避难，义不逃责’，使君知遇之恩，罪臣岂能逃避，唯愿以死谢罪。”说罢，捡起匕首便要自裁。
“且慢！”刘备大叫一声，起身上前夺过匕首，扶起李元峰道，“吾素知汝乃忠义之人，所做之事必有原因，然大丈夫生不能立功建业，几与草木同腐乎！”
李元峰闻言，顿时泣不成声。背主报敌，罪不容诛，就算刘备能放过他，关羽、张飞能善罢甘休吗？之前被夜鸮卫迫害的群臣，他们更会落井下石。
他这次回来，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希望以此平息刘备的怒火。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刘备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继续信任他，这份信任让他感激不尽，遂将实情悉数告知刘备。
刘备听后，倍感无奈，他怎能想到，陈宫竟然会是李元峰的救命恩人呢。
原来，李元峰本名李封，在青州犯事后，路过兖州时，在东武阳被擒拿。此地正是陈宫老家，陈宫听说李封的事情后，便出手相助，幸去他的牢狱之灾。李封感恩戴德，这才改名换姓，躲入山中。
事情真相大白，刘备最后一点顾虑也消除：既然不是我的过错，那么你就要付出代价。你不是喜欢报恩吗，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自古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劫盟炙鱼，彰弟哭市，报主涂厕，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他停顿一下，看着李封的反应，见对方心平气静，接着说道，“吾有一事付君，而先声明，此事九死一生，事成之后，汝可用本名归。”
“请使君明示，罪臣万死不辞。”李封闻言，眼睛亮起光芒。
“江东孙策，贼心不死，屡次犯我，我军征伐已久，兵困粮乏，无力再战，望君替我除之，以绝后患。”
李封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刘备以为自己露出马脚，连忙拿起匕首，谨慎小心退回原位，双眼左顾右盼，心中暗骂：这群该死的奴仆，往日没事的时候，就知道跟在屁股后面，晃的头晕眼花，现在有情况，一个人也没有。
好在灯火昏暗，李封压根没有看到刘备的表情。李封郑重其事地说道：“使君放心，罪臣一定除去孙策。”说罢，趁着夜色离去。
不久，甘氏寻声探来。随行婢女掌灯，甘氏凑近一看，顿时大惊，只见刘备脸色苍白，汗流浃背，手中紧紧攥着匕首。
她急令婢女退出，并用身体遮掩，缓缓伸手握住刘备持刀的手，和声细语道：“夫君何故如此狼狈？”
刘备渐渐回过神来，冰凉的手也恢复了温暖。他松开匕首，甘氏连忙扔到一旁。“你怎么来了？”
甘氏回答道：“方才妾身突然心神不宁，又闻夫君不知去向，正要寻夫君。”
“可要唤梁医师来看看？”刘备眉头一皱，小心翼翼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甘氏腹部。甘氏笑了笑，轻抚刘备的头发道：“妾身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