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茉莉半躺在窗前的电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美剧。她按了一下沙发右边扶手上的按纽，沙发靠背就自动升高，踏脚也自己收起来了。沙发是大林给她买的。百年老店西尔斯清仓时，大林看上了这张沙发，折扣打到两折多，还得要六百多加元。她嫌贵，况且家里已经有一张这种沙发，旧是旧点儿，但还是很舒适，一点儿没破没坏，是原房东留下的，大林最喜欢半躺在上面看手撕日本兵的抗日神剧。她嫌是别人用过的旧沙发，虽然看起来倒是没有一处污渍，难免会有螨虫，刚搬进来那会儿，逼着大林把几张沙发都搬到后院晒了好几天。两张单人沙发有套子，就拆下来洗了，这张自动沙发因为没有套子，她就买了一条毛绒绒的灰白相间的沙发巾铺在上面。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坐在上面。于是这就成了大林的专属沙发。大林知道茉莉的颈椎不好，一直都想给她找个好沙发，之前已经给她买了一把舒适的电脑椅，茉莉嫌脚没处担，坐久了膝盖疼，就不怎么坐。看到西尔斯的这张沙发，大林怎么看怎么满意，比家里的那张更舒适更自动，升降时一点噪音都没有。“买上吧，才六百多刀，都打到两折多了。”大林坐在沙发上，笑着对茉莉说。茉莉说“你平常买个菜连一两块钱都算着花，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慷慨了？”
“我是担心你的颈椎和膝盖，这种沙发最适合长时间看电脑的人了，你坐了就知道。”
茉莉按着按纽，沙发靠背把她推得坐了起来。她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四十，“胖胖可能这会儿在路上吧”，她自言自语地说。恋爱那会儿，还有新婚期间，她喜欢叫他“林子”，有了孩子之后，多半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李大林，以便给他下达任务时显的更郑重其事一点。这几年，她喜欢没外人的时候叫他“胖胖”。跟洋人介绍大林的时候，她就叫他杰克，她自己就是麦吉。她知道大部分洋人发不好中文名字的音。
她撕开一包玻璃海苔，吃了半包，又吃了三颗费列罗巧克力。都是大林头两天给她买的，玻璃海苔是她让他买的，费列罗巧克力是大林到超市以后发现茉莉最爱吃的费列罗打折了，就打电话给她说打算买三盒，茉莉笑着打趣儿，“你最近怎么不财迷了？”大林说“你喜欢的东西哪样也没少买呀”。回来的路上，他又去了趟华人超市，发现那天运气真好，茉莉喜欢的墨西哥石榴也刚好打折，三个只要两块钱，就赶紧买上了。坚果是他喜欢吃的，一罐要二十四块多，每次都是茉莉给他买，他自己从来舍不得买，顶多买花生米，两三块钱可以买好多。
茉莉吃了海苔和巧克力，看了看时间，怕他在路上接电话不安全，就打算再看一集美剧之后再打电话。窗外时不时听到有车的声音，茉莉一会儿一会儿探起身来看是不是大林的车，有好几次差点儿从沙发上掉下来，结果都看不到他的胖胖的人影。她心里觉得毛毛的，还是不敢打电话，怕影响他开车。
会不会又去钓鱼了？她心想，早上他出门时没看到他拿鱼具呀？更何况天气突然降温，上周最后一次去钓鱼竟然破天荒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说是河边太冷了，风又大，也没鱼。以前都是不到天黑不知道回来，到天快黑的时候，茉莉总是给他打电话，说又没人给你下任务，又不是钓不着鱼就没饭吃，赶紧回来吧。就这样也得过个半个多小时才肯回家。没去钓鱼，是收拾完落叶然后去喝咖啡了吗？在外面太久可别冻感冒了，心脑血管病人就怕天气突然变冷，血管就会变脆，茉莉心想。三周前新买的水貂内胆的皮衣也舍不得穿，总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夹克衫，说了几遍也不听，说是等天再冷再穿。给老婆孩子花再多钱也心甘情愿，自己看上的从来都是茉莉硬要给他买才买的，有时候为给他买衣服，他不让买，还在商场里发生争执，搞得周围的洋人莫名其妙。买这件皮衣也是，折扣打到三折也还是舍不得，最后提议如果给儿子也买一件，他才肯买。
茉莉又看了一下手机，十二点二十。心里突然觉得特别烦乱，连自己用了好久的微信头像也看着觉得不顺眼了。那是一张穿着白色纱裙的舞者的下半身的照片，以前觉得那张照片很美很仙，这会儿怎么看着这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