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出姑苏城往西或往北一带多是些丘陵树林。外城不像内城那么严格，那些进不了内城的流民们都依着些树林破庙暂且安身。
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带来了致命的灾难。林中无法栖身，有些强壮的流民自愿卖身为奴，成为了一些大户的奴婢们，暂时获得了片瓦立锥之地。但流民的数量又是如此之多，姑苏城的奴仆工匠都有定数，用工也常常有稳定的来源，雇佣来历不明的流民实在是个冒险的选择。
更何况逃难而来的流民们常常是拖家带口，总有些人病病殃殃，就是健康的人也瘦弱无力。雇工的人便挑三拣四，争是这样每天依然有成群结队的难民蜂拥而到了雇主的门前。
这就便宜了那些贩卖奴婢的人牙子，更多人很难找到雇主，一家人挣扎些时候之后，就只好卖儿卖女得些钱财才能继续生活下去，希望能够熬过残冬。
也有极少数的流民，不甘心这样任人宰割的命运。比如那领头的汉子叫张养善，因为身强体壮，为人也强势，便纠结了几个流民，设法或是巧取豪夺，或是打些狗肉来养家。
一般人家势单力薄，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他们几家人便相互依靠着勉强生活。
苏莲子跟着张养善到了他家——其实就是一家寺庙舍给他们的一间破旧的田舍，因此离城很远，算是外城的外围，一行人走了大半晌才到。但这已经比大多数流民的境况好得多了。
他的父亲张老头和母亲张氏都躺在屋里一堆破旧的被褥上，时而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下面垫着捡来的干柴等物。
有一个瘦小的女孩子在旁边用瓦罐煮着一些肉。可能煮了不少时候，罐子里咕嘟嘟冒着热气，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那女孩儿大概十五六岁，手脚纤长，穿着破烂的青蓝布衣，脚上踩的还是一双草鞋。
她蹲在旁边，褴褛的裤子便遮住了冻得青紫的脚面。因为过于消瘦，一双大眼睛仿佛正从骷髅里透出来，眼圈青紫得吓人。
“阿兄，今天有没有打到肉？”她看了眼陌生的苏莲子，有点窘迫地把短小的衣服下边拉了拉，低了头，脸一下子就红了。
“打了一只狸子，一条狼子。都在钱余那儿放着呢！等他们分好了就给咱们送过来。”他那乌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搓了搓手对妹子说，“我给咱爹娘请了大夫来，采萍，你去倒杯水来给大夫喝。”
采萍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苏莲子，很快又低下去，小声嗫嚅着：“哪儿还有水？统共就这个罐子，还煮着肉呢！”
张养善看着那罐正煮着的肉，犹豫了一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我给忘了。大夫，要不您先——”
“我先看病吧。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嘛！再说，我也不渴。”苏莲子说着走向了二老的身边。
张家二老看起来虚弱得很，咳中带血，双颊凹陷，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张父听说苏莲子是给他们看病的大夫，勉强点了点头。
苏莲子的医术是从燕姨那里学来的，在寺中也常常为师兄师弟和方丈长老们看些常见的小病，望闻问切都还算准确，用药也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