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快活

有个人蹲下身去，就在他和杨立松之间，把滚在地上的桃挨个捡起，装进果盒里，勉强合拢提着，是张逸茹，拉拉张伟的手，小声说，“爸，你别气了。”
这像往火药桶里泼了一盆水，张伟火气一下子泄了。
庄静也上前，拦在他跟杨立松面前，委屈地说，“我怎么敢呢！三伯，三伯……”
“你怎么敢，你敢得很呐……你男人是什么东西，是要上来打我吗，是要打我吗？你们一家，有什么不敢的？”杨立松手指着庄静，神态越发弯酸。
一个人由后面赶着挤过来，拦在杨立松前面，“你还没开喝就又发酒疯了，”转身对庄静说，“静静，你别生气，你三伯最近有点儿……更年期综合征，冲谁都来气，别给他一般儿见识！”
来人是杨立松的老婆，庄静的三婶，尴尬地赔笑，将杨立松给生拽走。
张伟其实被挤远了，看不见杨立松怎么被拉走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伸手拉庄静，庄静甩手打开，满脸怒容。
“妈，没事儿的。”张逸茹代替张伟去挽着妈妈的手，安慰她。
“太丢人了，”庄静恨恨地瞪了一眼张伟，“早知道送那箱酒了。”
“三舅就是那样的人，随机发疯，你们今天运气不好，被他遇上了。”引路那位表姐安慰庄静，一边继续带路。
庄静连声叹息，一家人往前走，到了位置，见姐姐庄娴已经先到了，谢过那位表姐，坐在了庄娴身边“你们都到一会儿了啊？”
姐妹两有好些话说，张伟和旁边庄娴的丈夫，也是姐夫的李国庆，却没什么话说，点了点头，坐下，摸出手机滑着看。张逸茹和比她大四岁的表哥李进勇嗨了一声，和两人的爸爸一样，彼此没什么话可说，各自低头滑手机，等其他人到。
不一会儿，庄静的爸妈，乔丽云和庄万里也到了，在这边桌子边坐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自的手机。
张伟为前面的事意尤未平，低着头看新闻，不和岳父岳母眼神交流。
“本来大伯安排我们坐那边儿，我想了想我们这一家子，都同在一个城市，但总也聚不齐，找理由这个不来，那个不到的，一个家不成为家，所以我请舅舅帮个忙，借他老人家的大寿，今天咱们开个家庭会议。”乔丽云咳嗽一声，扫视席间众人，这功夫她的小儿子庄强也到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旁边。
“勇勇，你带你妹妹到那张桌去，大人有事情说。”乔丽云安排道。
李进勇哦一声，起身招呼张逸茹一起去屏风后那张桌子坐下，那边也全都是亲戚，气氛比这边要热闹些。
this is a plaher，张伟有种中了埋伏的感觉，昨天还是冲动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等会儿上菜，大家该敬酒敬酒，敬酒的时候不方便说，敬完酒就该散了，咱们抓紧时间说。”乔丽云早有谋划地说。
庄娴和庄静显然早就知道什么，各自扭捏不安，李国庆望着丈母娘，张伟望着丈母娘和老丈人之间的空杯子，心想，他们想宣布什么？对三个子女失望，打算再生一个吗？
不能吧，老两口一个六十五，一个六十七了，张伟捉狭地想。
“一家人要相互帮助，不然成为一家人的意义在哪里呢？”乔丽云叹了口气，挨个看席间众人。
“妈，你直说嘛。”庄娴催促道。
乔丽云踌躇了一下，“很简单，庄强明年就三十岁了，他那个女朋友开出条件来，要先买房才能结婚，不然就不和他耗下去了。我和他爸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房还是必须买，不论和哪个女朋友结，这房都必须先买在手上，对我们是有利的。”
席间众人皆不语，庄强不自在地扭动身子，眼睛东张西望，庄娴和庄静各自手托腮，若有所思，老父亲庄万里端正坐着，目不斜视，不知看在哪里，李国庆仰望着屋顶，张伟还是盯着那个空杯子。
“我们出二十万，首付差三十万，你们两个姐姐帮他出这笔钱，一人十五万，我不偏袒哪个。”乔丽云接着公布了她的决定。
俗套，张伟首先由心底里蹦出这个词儿，冷哼的语气，作为一个男人，丈夫，女婿，姐夫，这几乎是他必定会面临的处境，帮庄强他姐做扶弟魔，其次才是——我他妈的哪儿去找这十五万？您闺女都什么年纪了，豆腐还能卖出肉价钱来？
席间沉默了一下。
“庄强结婚，做姐姐的是该出力，但我们手头紧，进勇去年读七中，我们专门换了学区房，折进去一百多万，你们都知道的，另外还赞助学校二十万，每个月还房贷两万多，国庆企业效益也没那么好，现在我们手头没那么多现金。”大姐庄娴嗫嚅地开口，貌似为难。
张伟听了，滋味莫名，庄娴与其说在诉苦，不如说在显摆，儿子上个高中就投入一百多万，十五万算难事吗？这不是同盟，是坐在旁边的敌军。
“我没说要你们立即拿那么多现金出来，在三四月内总可以吧？”乔丽云立即抓住华点。
李国庆苦笑着摊摊手，看上去无奈的样子，其实是说，OK，就这么办。
姐姐一家先认了，接下来焦点便落在庄静这边。
张伟看了看庄静，庄静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是要默认的意思。
果然是针对自己来的，张伟心里冷哼，前有劲敌，后有追兵，身边人非同心一气，这是逼我要认账啊！
凭什么啊？我偏不！哪怕我悄咪咪地有钱。
“庄强，你听我一句，”张伟没对着岳母说，而直接注视着庄强，表情放松，“真的，问题不在于眼前买房，这是小事儿，你爸你妈，你姐，帮你出个首付很容易，是吧，问题不在于一套房子，而在于结婚这件事。”
席间众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乔丽云如释重负，庄静惊讶地望着自己男人侧脸，觉得他今天的话怎么那么多？
“你真正要考虑的是结婚这件事。听我一句，结婚这件事没意思，没那么重要，或者根本就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要怎么过这辈子。听妈的意思，你现在不是连房子首付都自己挣不上吗，就算我们帮你付了，以后要还贷不还靠你自己吗？这个压力更大，我们帮不了你一辈子，你也不一定要趟婚姻这荡浑水，真的，不骗你。婚姻是浑水，进去就出不来，能挣点儿小钱，好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自由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想买手办买手办，想去哪儿旅游就去哪儿旅游，想休息就休息，不就是性嘛，容易解决，想打手枪打手枪，想找小姐找小姐，还能经常换，全都八分以上，不用养个老女人，女人总会变老的，对吧，还受气，累，多好啊。”
这番话说得畅快无比，就是他心底里想说的，一丝一毫虚伪也无；张伟头歪着，一缕阳光打在脸上，从未有过的平静在心头。
他看见岳母狰狞的脸简直要裂开来，冲自己大声咆哮，桌边坐着名义上一家人，表情各异，被激怒的，震惊，被揭穿的，全都是最真实无掩饰的表情，让他心里有种快活得要爆开来的感觉，大概就是小时候拿鞭炮到处炸，大粪横飞的那种快活。
感谢岳母，把两个小孩预先支开了，不然这番话决计说不出，他这么想，接住岳父冲过来要打他嘴巴的手，但从旁边的巴掌还是响亮地打中他的脸，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