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疑心

当天用过夜食后，萧定远便来到公主帐中。
公主披着一条厚实的羊毛披肩，盘腿坐在软软的榻上，面前的桌案上还有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馕饼。炉火烧得旺旺的，帐篷着暖洋洋的一派温暖。
“将军！”一见到萧定远进来，梨月公主便绽出一个笑容，请他落座。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萧定远的神情，兀自高兴地说：“将军！这次又是您救了我！我该怎样感谢才好呢？听说是将军拉住我，本公主才没有被水冲走，淹死在那冰湖里呢。”
她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大惊小怪地抱怨起来，“天呐！那冰湖也太古怪了吧？怎么会有那样的地方？”
她看了看萧定远，发现他神情非常怪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公主纳闷地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什么不对吗？”
萧定远控制住自己的惊讶，没有流露出来，稳住了声音说，“没有什么，殿下。殿下没有受惊吧？”
“还好有将军在，”公主歪头想了想说，“我只记得那个奇怪的长了一双翅膀的男人要抓我走，是将军用剑挡开了他。然后我们就掉进了湖水里。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听乌蒙校尉说，我们在湖里泡了半天，他们都吓坏了，以为我们一定死了。”
“公主不记得就好，”萧定远淡淡地说，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将军没有着凉吧？这天气这么冷，萧将军请一起喝点这热热的羊汤吧？”公主死里逃生，心情还真是不错。
“好，”萧定远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二人分食起美味的热羊汤和馕饼。他趁着她专心取馕饼，仔细端详殿下，她娇美的面容坦然而明媚，全然没有隐瞒和伪装的痕迹。
公主几次想找话题同将军聊天，将军却显然心不在焉，十分异样。等萧定远走了，公主马上脸色沉静下来，萧将军刚才为何心事重重？她几次试探，对方只是偷偷观察自己，却闭口不提要来同她说什么。
本来只是想去探访传说中的美景，想不到出了这样的波折。那个妖人是谁？为何想要掳走自己？
大宛太子对自己的冷淡，连小青小怜都看出来了。他虽然表面看上去每天来礼节性地询问，但目光毫无温度，连一丝热气都没有。同这位大梁将军相比，一个如同冰柱，一个的眼神简直能把人烧出个洞来。
公主暗暗叹了口气，大宛太子来龟兹求亲是为了同龟兹联姻。身为西州的公主又有谁能逃脱命运，谁不是政治和民族利益博弈中的一枚棋子？只要大宛能给龟兹带来和平，她就无法拒绝这位高大相貌出众的求婚者。
为了龟兹国她愿意讨好他，但他根本对她不感兴趣。。。
身为女人，她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太子对她不见得有什么恶意，但是也没有绮念，就好像一道锁上了的铁门，不透一丝风。
萧定远满腹心事地回到帐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燕衡说，“你看你魂不守舍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苏莱曼都要看出来了，”燕衡含蓄地敲打他。
他猜定是与情有关。心下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位小侯爷以前那么嚣张，从不把人家的心思当回事，原来自己遇到了情关，也没比别人好多少。
萧定远正自烦恼，听燕衡搬出苏莱曼来激他，冷冷一笑，懒得理他。
“果然还是情敌来管用，”燕衡心想，趁热打铁地说，“说起那苏莱曼———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日我们到达冰湖，人人都十分高兴，他却全然没有喜悦的样子。你二人落入冰湖，他虽然吃惊震动，但寻找的时候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焦急。”
燕衡若有所思地说，“如今空下来，仔细回想起那两天的经过，这苏莱曼还真是可疑。你二人被发现冲上岸边，他倒是表现得比你们落入湖中时还要意外。你说他是怎么回事？”
萧定远总算来了精神，专心地听完燕衡一番描述，回想了一下说，“确实古怪。那个长着翅膀的妖人出现的时候，人人都大吃一惊，那位太子却根本没有觉得意外。他也许知道这妖人的来历！”
两个人一番分析，难道这妖人和冰湖本来就是苏莱曼设下的陷阱？那个鸟人又是谁？苏莱曼怎么会使唤此等妖物？这看上去比乌孙国的蛛猿还要难对付多了。
苏莱曼又为什么想要杀死公主呢？公主在迎亲途中失踪或者遇害，对太子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啊。
燕衡见他总算打起精神，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将军不会轻易放弃，只要他自己能想明白，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打败。
燕衡一直不能理解萧定远。这样一个人，明明可以凭家世和能力混到众人艳羡的位置。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在那么年轻的年纪就轻易地得到了。
偏偏这人最不喜欢轻易得到的东西。当年萧定远大概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去了西军。
他听说萧定远刚到西军，头一回带兵和匈奴人遇上，不熟悉匈奴人狡诈的轻骑兵战术，因为轻敌而付出了血的代价，还失去了忠心耿耿信任自己的部下。京城长大的公子哥，就算是老将军亲生的到了凉城也只能重新做人。那次萧定远消沉了几个月方才振作起来。
但是战事接二连三而至，不容得萧定远沉浸在没完没了的自责中。经过那一次大将军倒是被治好了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毛病。燕衡想起京城那些世家子弟的各种丑闻和不成器的故事，总觉得这风沙漫天的西州也有好处。
不管是什么人，再是有自怨自艾的矫情毛病，到了这天空湛蓝、雄鹰高飞的旷野，看到这万年亘古不变的雪山，绵延不绝的层层岩石，都会被治好了。
入夜，繁星点点的天幕下，旅人渺小得如同沙漠里艰难生存的甲虫。巨大的未知力量展开一张大网，士兵们互相照应，结伴值守。
夜里，公主做起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是某个小国的公主，身穿长袍站在城墙上指挥王军，而萧将军却率领攻城的敌军。一转眼，自己又和他拥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公主殿下倏地醒了过来，帐外一片静谧。小青和小怜在旁边的床榻上熟睡，炉中的炭火忽明忽暗，那梦境还历历在目。想起梦境她不由得脸上一红，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
公主虽然作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不通情事。她早看出来这位大梁的将军对自己有意，从乌孙那次提娜王妃那番话，她就留了心。
他在冰湖那样奋不顾身地拔剑相救，看她的眼神分明不对，幸好她不动声色。但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梦境中对他那么主动？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太奇怪了。
不行，自己是大宛的太子妃，殿下心中一凛，这些胡思乱想只能藏在心里，倘若让旁人发觉，或者被冷眼旁观的太子殿下发觉了什么，两个人都要惹上大麻烦。
太子殿下自从他们从冰湖回来，虽然照样每日来问候，但公主总觉得他的彬彬有礼只是为了给众人看。他借口公主要好生休息，连下棋也懒得陪她下了。车队进了大宛地界后每日都有骑兵来向太子殿下送信报告，苏莱曼忙于公务，偶尔出现也是说几句客套话就走了，两个人竟是全无交流。
公主发起愁来，难道真的像那提娜王妃所说，苏莱曼在后宫有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