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8章 脾胃不和

小乞丐正嘀咕着，很快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已经瞧见了那小丫头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院儿。
那丫头手上提着个木桶，那木桶仿佛很沉，随着她的动作，洒出好些水来。
如今夕阳西下，那水珠子也就有了光，在那小丫头的裙摆上划过点点亮光。
小丫头仿佛没有觉察到，只吭哧吭哧的挪了过来，小乞丐一阵心疼，那小丫头身上穿着的月华锦便是一匹就要五两银子，她竟是这般随意霍霍。
眼看那小丫头挪了过来，恐她发现，于是小乞丐又梗起脖子，僵着身子，翻起了白眼。
这厢小丫头提着木桶，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奴婢……来了……”她气喘吁吁的说着，又一面从木桶里舀了水喂给小乞丐。
牛饮一词，意为俯身而饮，形态如牛，于是此地虽没有牛，却有牛饮之声。
小乞丐一瓢水入了口，心里头登时一暖，只因着这井水竟是温热的，他咕咕咚咚又喝了一瓢，这才装模作样猛地咳嗽了几声，而后眼皮子也不翻了，说话也利索了起来，“此地真是福地，这井水竟然都是温热的。”
“噗嗤”小丫头掩口笑了起来，“你这小乞丐想什么呢，这井水怎会是热的？”她拿着木勺去舀水，又递给了小乞丐，“奴婢打了井水，又怕井水太凉，你这孩子又太小受不住，正好厨房里坐着热水，于是奴婢又加了半桶热水进去。”
小乞丐突然有些感动，他看着小丫头，口中突然道：“姐姐长的真好看。”
“那是你没有瞧见我家姑娘，那才真叫好看呢。”小丫头抿嘴一笑，“你这小乞丐吃了吃了，喝了喝了，如今也该走了。”
小乞丐自然不想走，正想着该如何磨蹭，那厢咳嗽声一起，他倒有了极急智，于是眼珠子一转，只捂着肚子，口中诶诶呦呦叫嚷起来，“小的……肚子疼……”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小丫头慌忙放下水瓢，一脸担心担心的看着小乞丐，“怎地又肚子疼了？”
“小的……也不知道……”小乞丐咬紧了牙关，只蹲下身子，口中“诶呦”之声，不绝于耳，“就这会子功夫……这肚子鼓捶一般……疼的要命……”
“莫不是饿得久了，所以猛地吃了肉包子，那脾胃受不住？”小丫头有些懊恼，“那脾胃受不住，再拿水一灌，自然会肚子疼，都怪奴婢又让你喝了那好些水……”
小丫头心里头觉得内疚，伸手扶着小乞丐，声音之中透着懊恼，“奴婢原是一片好心，谁知竟然办错了事情……”
小乞丐心里头突地有些不得劲儿，又觉得这小丫头这般心善，有些心生感动，但是一声咳嗽声，很快让他回过神来，于是“诶呦”声停了那么刹那，而后又起，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门楣上挂着红灯笼，门槛边儿上搁着木桶，木桶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仔细去瞧，那热气化为琉璃之色，竟是又不见了。
“筠儿……”一道女声柔声而起。
小乞丐登时卯足了精神去瞧，他倚靠在小丫头身上，不敢大张旗鼓的去瞧，只眯着眼睛看过去，只看那院里头走出个女子来，这女子身上穿着云霞一般的衣裳，头发梳做坠马髻，她的衣袖宽大，行走间翩翩似云。
“姑娘……”筠儿瞧见救星了一般，只仓皇着站起身来，“姑娘，这小乞丐上门讨饭，奴婢看他可怜，于是便拿了几个肉包子给他，谁知他吃了包子喝了水就觉得腹痛难忍。这会子竟是痛得起不得身。”
小丫头说话间声音已带出了哭腔，那姑娘此番也跨过门槛，她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此番也正看着那一位姑娘，两人目光相对之时，这小乞丐连忙转开了目光，只捂着肚子痛呼起来。
“估摸着是脾胃不和，谷气下流……”那姑娘说话间，手指轻轻搭在了小乞丐的手腕上。
“什么是谷气下流？”小乞丐猛地一激灵，又怕露馅儿，于是口中越发的呼喊起来，“姑娘且轻些……小的肚子疼的受不住……这会子就觉得肚子里头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那姑娘不紧不慢，声音柔和，“莫怕，把了脉才能开方，喝了药就不疼了。”
小乞丐肚子一点都不疼，如今姑娘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他只觉得那指尖儿甚是柔软温和，他担心露馅儿，于是呼痛声不绝，只为扰乱这姑娘的心神，“小的只怕这一回是活不成了……小的不甘心啊……这一繁华盛世……小的若是死了……以后便是吃也吃不得……喝也喝不得……便是一睁开眼睛……再也瞧不见这红尘万丈……”
小乞丐哪里知道何为“繁华盛世”，何为“红尘万丈”，不过是因为听过几回书，便记住了这个词，这会子功夫，心里头一慌，便全然说了出来，“小的命苦……自小没有爹娘……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受过……没想到最后竟是因肚子疼而死……小的不甘心……小的还没有吃过醉红楼的酱鸭……也没吃过怡红院的小酥肉……还有那玉桃园的红烧狮子头……小的更是见也没有见过……”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小丫头赶忙截住了话头，她掏出帕子又去擦拭小乞丐的额头，口中似是哄着孩子一般，“这一回实在是奴婢的不是，都说饿极了的人，并不能大吃大喝，头先要细水长流，过会子功夫才能大吃大喝，方才奴婢竟是全然忘了，这会子倒是让你受了苦，实在是对不住了。”
小丫头的声音本就清脆好听，这番话说下来，小乞丐只觉得心里头甚是暖和，浑身上下像烤着火炉子一般，总觉得舒坦极了。
他这一舒坦倒是不要紧，竟是忘记了装肚子疼这一茬，如此这一处突然安静起来。
陡然的安静，往往比陡然的热闹更让人惊慌失措，再看那姑娘正专心把脉，她神色柔和，动作轻柔，仿佛春日里绵绵的春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