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冷宫禁地

当孟兰蓁真的踏上了帝京这片土地时，却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阿爹并不在自己的身边。阿爹并没有骗她，她长大了，的确可以回来了。
新帝大赦天下，却并没有赦免孟家，而是将孟之川改为苦役，前往渔阳戍边，而孟兰蓁，则因年纪小，没入掖庭为奴。
掖庭，一个罪奴之所，无论到哪儿，都有罪的奴婢。
孟兰蓁临走时，特意去看了看娘亲和兄长，悄悄地捧了坟上的一抔黄土。她的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就连干碎的泥土也变得湿润起来，发出柔润的光泽。
孟之川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反复叮嘱道：“阿蓁，以后阿爹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你阿娘和阿兄都在天上保佑你呢。”
孟兰蓁忍不住问出来：“阿爹，我们真的要把阿娘和阿兄给扔在此处吗？”
孟之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掩面说道：“阿蓁，你……你走吧，路上小心。”
孟兰蓁就在坟头，先是给死去的阿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转向阿爹，也照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她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来，说道：“阿爹保重。阿蓁就此告辞。”
孟之川也不忍心看，直到孟兰蓁只剩下一个背影，他才伏在周氏和儿子的坟头大哭起来，可惜，他的哀嚎，一会儿便被狂风给吞噬了，没有人听得到。
孟兰蓁在路上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才抵达帝京，脚上都磨起了水泡。之前去岭南，她还小，是爹娘抱着她，现在，她回来了，已经长大了，剩下的路，全要靠自己走出来。
管事太监瞧着新送进来的一批罪奴，满眼都瞧不上，忍不住抱怨道：“这次的人怎么都这么瘦小？这还怎么干活呀？准备在宫里吃白饭啊？”
孟兰蓁挤在一群小罪奴中间，一直低着头，都不敢往前看一眼，过不了多久，就是对他们这些人的命运的审判了。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朵里面。
“顺公公，听说又有一批罪奴来了？”
管事太监只是看了来者一眼，说道：“孙嬷嬷，你来的正巧，想要谁，自己挑吧。”
孙嬷嬷说道：“最近永巷死了个不长眼的奴婢，就有了空缺。”她边说边随意地瞟了一眼，顺手指了一个人，说道：“哎，就你了。”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孟兰蓁这边看过来，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慌忙抬起头来看向了孙嬷嬷。
孙嬷嬷非常不客气地用手指了指她，抬抬下颌，问道：“你叫什么呀？多大了？”
孟兰蓁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回答：“奴婢孟氏女兰蓁，年已十三。”
孙嬷嬷冷哼了一声，说道：“名字倒还起得不错，可惜，进了这掖庭，名字再好也没用。跟我过来，我得好好教教你规矩。”
几天之后，备受折磨的孟兰蓁就在永巷扎了根。宫里谁不知道，一入永巷，这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不管之前是奴婢还是娘娘，想要出去，都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孟兰蓁的任务就是浆洗各位贵人的衣物，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多更累更臭更苦的活儿在等着她，一直等到人定之时，她才能稍微休息一会儿。那个时候，孟兰蓁总喜欢看着天上，因为她相信，自己的阿娘和阿兄都在微笑地看着自己，所以，再苦也不能哭出来，也不能让千里之遥的阿爹为自己担心。
孙嬷嬷拎着一堆衣物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全部都扔到了孟兰蓁的身上，说道：“你动作快点儿，还有活儿等着，今天做不完，你就别想吃饭。”
孟兰蓁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皂角捻出一点儿来，慢慢地搓着。
孙嬷嬷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今儿个春香那个臭丫头病了，你待会儿去给冷宫的那位送个饭，记住，千万别进西灵苑，我只怕你没命出来。”
然而，孟兰蓁还是进了西灵苑，因为她是第一次来，根本就分不清方向。西灵苑的牌匾早就被风霜侵蚀，斑驳脱落，根本看不清。送完饭出来之后，就踏入了此处。
孟兰蓁顺着一路走过来，也没有想这么多。看着这遍地的黄叶，她突然想起来阿爹教她念过的“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之句，不仅心里一阵悲凉。自己现在身处永巷，与牢笼无异，早晚也会落得这么一个“青娥老”的结局。
脚步越来越近，废弃的宫殿深处，一个身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孟兰蓁并没有感到害怕。在这死寂的永巷，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这里已经是最可怕的了。
长发女人一直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眼睛一动不动，嘴角不停地抽动。她没有大喊大叫，因为她早已知道，在永巷，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孟兰蓁并不认识这是哪位娘娘，只知道是走错了路。想来，这就是孙嬷嬷叮嘱不要进来的西灵苑了。
长发女人上下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你是……何人？”
孟兰蓁行了一个礼，很自然地说道：“奴婢孟氏女兰蓁，误入此处，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兰儿？果然是你，我的兰儿！”长发女人猛然朝孟兰蓁扑过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眼泪全都滴在了孟兰蓁的手背上，湿漉漉，冷冰冰的。
孟兰蓁这才慌了神，连忙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娘娘认错人了。”
长发女人又瞪着眼睛，眼珠一动不动，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背过身去，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对，你不是兰儿，孤的兰儿，不会像你这般瘦小。”
孟兰蓁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长发女人的背影又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红奉命来给孟兰蓁送需要浆洗的衣服，看她呆呆的模样，大声地喊道：“兰蓁！你还不快点儿洗，孙嬷嬷要是知道你这样发呆，别说今天的饭了，明天的饭你也别想吃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