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乱炖

盛夏的风卷动阵阵热浪，还夹杂着不绝于耳的蝉噪，声声听得人烦闷不安。
刘念安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她已经是第三次阐述她的观点了，对面的警察也换了三拨儿，但是所有人给她的反应都如出一辙——这事是不是有点儿扯？
刘念安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她从之前他们那起倒霉的车祸说起，方院长为什么要怀疑又是怎么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地认定这事不是他们“纯点儿背”，而是“被人为”，期间隆重介绍了梦境成像技术，还援引老爷子“梦境成像技术是一项令人忌惮的创新”的论述，说明了老爷子的隐忧以及他曾经透露过的科研竞争环境的“不干净”，叙述过程中，刘念安又穿针引线般地抛出宋寅这个人物，直言此人的各种疑点，包括他也认识到梦境成像技术不简单，曾经说过它像“一把利剑，霜刃未试”，然后浓墨重彩地描述了他那个诡异的梦境，最后总结陈词就是：宋寅这货很值得怀疑。
刘老师自觉逻辑清晰、推理缜密，她热心积极地想做一个配合警方的好市民，然而，对面做笔录的警察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还时不时露出一点儿“我觉得你不太靠谱”的表情。
“刘老师，你说的车祸一事，我们同事已经从当事人之一的李泽玲教授那里了解过了，就算车祸真是人为事故，但它跟方远中坠楼、实验室失窃一案是不是有关联还暂无定论，你所有的推断尚无证据支撑，就把矛头指向那个叫宋寅的人，是不是有点儿……”
刘念安直觉对方想说“扯淡”，她突然很心累：“宋寅那个梦境有深刻的隐喻，这人绝对不一般。”
“我们不可能单凭一个梦就怀疑一个人。”
“梦才是最无法掩盖的真实。”
“梦能作为证据？”
双方就像比赛嗓门似的，对着互吼了几句，然后人民教师和人民警察面面相觑，似乎都觉得对方脑子不好，无法理喻。
刘老师口干舌燥又心烦意乱，她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下去，拿出了教育蠢材后进学生的耐性，准备免费给警察叔叔普及一下心理学知识以及释梦理论。
就在这时，小胡子再度跻身过来，示意做笔录的警察：“你们都先出去吧。”
刘念安看得出来，小胡子应该大小是个领导，她赶紧抓住这个管事儿的问：“警官，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提供的线索毫无价值？”
作为刘老师的第一批听众，小胡子当时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直言不讳地表达对于以梦作为推理依据的不可信，但他也没有任何表态，只是一直紧锁着眉头。在刘老师坚持不懈的滔滔不绝之后，宋寅这个人终于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番思索之后，他问刘念安：“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这个叫宋寅的人？”
“坦率地讲就是直觉，但我真不是阴谋论，就算没有证据，可是他确实和所有的事都有牵扯：他作为志愿者参与梦境成像实验，车祸时也在现场，丢失的资料里有他的梦境……这也太巧了吧。”
小胡子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既然宋寅也算相关人员，不妨把他请过来问一问吧。”
刘念安差点儿老泪纵横，心道：“您老早点儿说嘛，我就是这个目的，害我费了那么多口舌！”
不得不承认，这帮警察说话虽然很墨迹，但是办起事来还是非常有效率的，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把宋寅“请”了过来。
宋总坐在警察局里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怡然自得，他斜倚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别人问他喝不喝水的时候，他还询问了一句“咖啡还是茶？咖啡麻烦多加点儿糖”，那口气就跟他现在是坐在餐厅里点单一样。
刘念安此前一直沉浸在“案情”里，无暇顾及其它，此刻纷乱的信息终于被消化得七七八八，思绪渐渐沉下来以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情绪就一股脑似的浮了出来。尤其是在对上宋寅的目光以后，她脑袋里仿佛有一个开关被触发，昨晚的某些画面就开始自动循环。
刘念安有种错觉，自打某人进来以后，办公室的空调是不是就坏掉了？她抓起手边的一张纸不停地扇风，想拂去脸上的燥热，但是却越扇越心浮气乱。
她对宋寅本来就疑窦丛生，又加上昨晚那一出，眼下她是再也不能平静地面对这个人了，戒备是有的，别扭也不假，中间夹杂一丝余怒未消的气愤，甚至还有背后捅人一刀的心虚……总之感觉就像一锅乱炖，但当中最多的，如芒在背压得她连头都抬不起的东西似乎是一种后知后觉的尴尬——这也太不符合刘老师一贯彪悍的气质了。
反正，此刻再见到宋寅，她的心情就是有点儿不可言说的……微妙。
刘念安假意低头看手机，实则两只耳朵跟兔子似的竖得老高，密切地关注着前方的动静。
小胡子正襟危坐，旁边一个很年轻的小平头警察开始跟宋寅做笔录：“请讲一下你昨天晚上的行踪。”
“昨天晚上方院长请吃饭，随后在他家待到大约十一点半，大伙儿散了以后，我就打了一辆车，径直去了……”宋寅停顿了一下，然后手指一指：“她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刘念安。
刘老师理所当然地知道，在警察面前露怯是不对的，但是她就是没法坦然地抬起头来，明明昨晚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就不是她，但此刻她脸红得就跟犯了错的人似的。
小平头警察锲而不舍，继续把刘念安往尴尬的绝境上逼，他追问宋寅：“你去她家做什么？”
“始作俑者”看上去比刘老师淡定多了，他先喝了一口水方才缓慢开口：“我和她，嗯……我们……”
似乎不太好描述啊！
刘念安尴尬到脚趾抠地。
“你们干什么了？”小平头警察提高了音量，“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